铁链拖地的声响在青石板上回荡,未及消散,苏木已被两名衙役押至大堂中央。他脚步踉跄,肩头淤青渗血,衣袍破烂不堪,唯有那双眼睛仍如寒星般亮得惊人。
就在衙役伸手欲将他推出门外的刹那,他猛然顿住身形,脚跟死死抵住门槛,双腕一拧——“咔!咔!”两声脆响,那副沉重镣铐竟应声崩裂,铁环砸落于地,溅起一串火星,在寂静的大堂中划出刺耳锐鸣。
众人尚未回神,苏木已转身立定于堂心,衣襟翻飞如旗。他从贴身内袋抽出一册焦边残卷,高举过顶,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这是《逆药阁秘录》残本!三十年前,我祖父拼死将其藏入祖祠神像腹中,只为留下这一纸真相!你们说我通敌?可真正勾结逆党、灭口忠良的——是人参院判之父!”
“放肆!”防风霍然起身,袍袖猛扫案上茶盏,“砰”地一声碎瓷四溅,热茶泼洒满地。他脸色阴沉似铁,“私传禁书,罪同谋逆!来人,按倒跪下!”
“慢着。”甘草轻启唇齿,目光未离苏木手中那册残卷,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话未讲完,不得擅动。”
苏木喘息粗重,额角青筋跳动,冷汗混着血水滑落鬓角,但他一步未退。猛地撕开右臂衣袖,从中取出一封泛黄麻笺,纸面斑驳,墨迹微晕,却清晰可见“加急告罪令”四个朱砂批注大字。
“此信乃我祖父临终前托付心腹送出的副本,藏于书房暗格三年,无人知晓。”他声音低沉而颤抖,“茜草方才说她知道真相……说得对,我知道她在哪——因为她是我祖父最后联络之人,也是当年唯一逃出火场的证人!”
堂内鸦雀无声,连烛火都仿佛凝滞不动。
防风缓缓坐回椅中,指节紧扣扶手,声音冷若冰霜:“你既知此事,为何不早报朝廷?反助逆党伪造文书,欺瞒上下?”
“因为我儿子!”苏木仰头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啼鸣,眼中血丝迸裂,泪水与血痕交织而下,“陈皮派人掳走我儿,只给我七日期限。若我不替他们誊抄密信、伪造印鉴,孩子便会被喂食控心剂,日日受毒侵蚀,神志尽失,沦为行尸走肉!我写下的每一封信,都是用他的命换来的活路!”
他猛然指向门外已被押解的茜草,指尖颤抖:“她说我儿子死了……可三个月前,我还收到一笔亲笔字迹!虽歪斜不成形,笔力断续,但确是他所书!她为何要骗我?是不是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就等着我吐出这本残卷,然后——杀人灭口?”
甘草静默伫立,右手已悄然按在腰间药囊之上。自茜草说出“你记得的未必是你亲眼所见”那一刻起,他便知这场审讯早已超出寻常案件范畴。记忆可种,线索可栽,如今每一句话都可能是精心铺设的陷阱。
而苏木此刻的爆发,究竟是压抑多年的真言倾泻,还是被人操纵的一场表演?
念头未落,窗外忽有寒光掠过檐角,细如牛毛的毒针破空而至,无声无息,直取苏木咽喉。速度快得几乎无法捕捉,轨迹诡异曲折,针尖隐泛幽蓝,分明淬有剧毒。
甘草旋身挥囊,药包迎针撞上,轰然炸开一团淡黄粉末,裹挟着毒针坠落在地。他俯身拾起残针,指腹轻轻摩挲针尾刻痕——一个清晰无比的“防”字。
防风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这针……怎会……”
“执事大人不必惊讶。”甘草站直身躯,将毒针置于案前黄绸之上,语气平静如水,“它不是冲我来的,也不是冲茜草。它要杀的人,是刚刚揭发旧案、交出证据的苏木。”
他抬眼直视防风,目光如刃:“谁会想让他闭嘴?答案很简单——怕三十年前的事重见天日。”
防风嘴唇微颤,声音压得极低:“你怀疑我?”
“我不怀疑任何人。”甘草语调依旧平稳,“但我记得,三年前滇南药案结案当日,正是你亲手焚毁所有涉案文书,并下令封锁‘控心剂’相关记录。而今同一手法再现,毒针刻你姓氏为记,是栽赃,还是提醒?”
苏木瘫坐于地,手中残卷滑落,指尖仍在微微抽搐。他望着那根静静躺在黄绸上的毒针,忽然低笑起来,笑声由轻转烈,最终化作悲怆长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根本不想让我活着说出真相。无论是陈皮、茜草,还是……坐在主位上的这位执事大人,只要‘控心剂’一日不曝光,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当年的共犯。”
甘草弯腰捡起残卷,指尖拂过焦边页角。纸张脆裂易碎,隐约可见一行蝇头小字,墨色略褪却仍可辨识:
“正月十七,六部尚书齐现癔症,脉沉迟而神志恍惚,查其日常汤药,皆含微量商陆与梦引草灰烬。”
他心头猛然一震。
这不是伪造的秘录,而是真实的验药记录。笔迹老练稳健,用药精准严密,出自一位经验丰富的医官之手——绝非逆药阁中那些偏门术士所能杜撰。
“你祖父是谁?”甘草问,声音罕见地多了一丝凝重。
“苏明远。”苏木抬头,眼中泪光未散,却透着一股倔强的清明,“曾任太医院左判,专司药材稽核。他发现多位大臣用药异常,追查至御药房库底,查获一批未经登记的‘安神散’,化验后确认含有控心成分。他连夜拟折上奏,却被召入密室,再未出来。”
“第二天,他被指毒害户部尚书,满门抄斩。唯有一仆携此残卷逃脱,辗转交予我父。”
甘草缓缓合上册子,掌心传来纸页粗糙的触感,仿佛握住了一段被掩埋三十年的真相。
三十年前,一位医官因查药而死;三十年后,他又一次站在同样的位置,面对同样的沉默。
不同的是,这一次,有人敢当庭撕开疮疤,把腐烂的旧伤血淋淋地摊在光下。
防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即便如此,你也无权擅自传播禁书,更不该与逆党交易。”
“那请问执事大人,”苏木冷笑,抬眼直视,“当我儿子被绑之时,太医院可曾派出一人寻访?当我屡次递出求救密函,可有一封抵达您案头?若您清白,又何惧真相昭雪?若您心中有鬼……那就别怪我今日,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让这坛浊水,翻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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