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映的话语像一块冰，投入横柯沸腾的脑髓，瞬间冻结了所有混乱的思绪。
“它们也找到你了。”
横柯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月光下，十指干净，掌纹清晰而寻常，没有任何异常渗出的暗色，也没有模仿树皮的诡异纹路。她松了口气，随即又感到一种更深的荒谬——她竟然在确认自己是否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我没有……”她抬起头，想反驳，想强调自己与这片诡异树林、与疏映的不同。她是外来者，是观察者，是……
疏映的视线落在她紧握着的录音笔上。“不是那里。”她轻声说，目光移回横柯的脸，最终定格在她的耳朵，然后是她的心口，“是这里。和这里。”
横柯感到耳廓莫名一热，仿佛被那扭曲呼唤过她名字的声音烙下了无形的印记。而心口，被疏映指尖虚点过的地方，也开始隐隐发烫，一种沉闷的、被什么东西侵入并盘踞的感觉挥之不去。
“它——那棵黑色的树——为什么要警告我们？”横柯强迫自己回到逻辑的轨道，尽管这轨道正在寸寸断裂。
疏映转身，开始缓步向枯树林更深处走去，她的声音飘散在凝滞的空气里：“叛逃者洞悉了代价。它知道，倾听不是单向的索取。当你真正‘听’到它们，你的频率便与它们同调，你的存在，便向它们敞开了缝隙。”
同调。敞开。
横柯跟上她的脚步，这一次，她刻意放轻了步伐，却依然无法像疏映那样完全消弭自己的存在感。她感到周围那些静止的、枯死的树木，仿佛不再是无知觉的物体。它们的沉默，变成了一种注视。那些扭曲的枝干，是无数双伸向夜空、也指向她的手臂。
“你一直都能……听到？”横柯问，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死寂中的某种东西。
疏映没有立刻回答。她走过一株半边坍塌的朽木，手指拂过断口处参差的边缘，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慰一个孩子的伤口。
“不是听到，”她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横柯无法理解的疲惫，“是感受到。像感受自己的脉搏。”她停下，抬起那只带着暗色印记的手，对着月光，“它们的干渴，它们的挣扎，它们放弃生长、转而追求永恒静止的决定……都会在这里留下痕迹。”
横柯看着她掌心那愈发清晰的、与树皮无二的纹路，感到一阵心悸。“这痕迹……会怎么样？”
“会加深。”疏映放下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直到分不清，是树皮长成了我的形状，还是我，变成了会行走的树木标本。”
横柯倒吸一口冷气。她无法想象那种状态。那还是“人”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沙沙声，突兀地钻入横柯的耳中。不是通过耳机，而是直接来自空气的振动。她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
疏映也停了下来，侧耳倾听，浅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是风？”横柯抱着一丝希望。
疏映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左侧一片尤其密集的枯木丛。“不是风。”
那沙沙声变得更清晰了些，夹杂着细微的、类似硬物摩擦的“咔哒”声。横柯感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种被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评估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下意识地再次打开了录音笔，将灵敏度调到最高，麦克风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监听耳机里，先是一片嘈杂的底噪，随即，那沙沙声被放大，变得更具层次。她能分辨出，那不仅仅是枯叶摩擦，更像是……无数细小的、干燥的东西在缓慢地移动、聚集。
紧接着，一个极其尖细、仿佛由无数个微弱声音叠加而成的低语，断断续续地传来：
“……新……的……频率……”
“……打……开……了……”
“……共……鸣……”
横柯猛地摘下耳机，心脏狂跳。她看向疏映，发现对方正凝视着那片枯木丛，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它们注意到你了。”疏映说，声音压得极低，“你的‘倾听’，你的设备，你的……恐惧，都在向它们宣告你的存在。叛逃者的警告，已经来不及了。”
那沙沙声开始从四面八方响起，不再局限于一个方向。枯死的灌木丛微微晃动，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在其中穿行。头顶上方，交错的黑色枝桠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横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周聚拢过来，空气变得粘稠，呼吸开始困难。她手中的录音笔变得滚烫，那红色的指示灯疯狂闪烁，电平表剧烈跳动，捕捉着这片死寂树林下涌动的、她无法理解的喧嚣。
疏映向她靠近一步，挡在了她和那片最密集的声源之间。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
“别回应，”疏映头也不回地低声警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也别完全关闭你的机器。现在，它是你的锚点，也是你的……眼睛。”
横柯紧紧握着发烫的录音笔，指尖冰凉。她看着疏映的背影，看着周围仿佛活过来的枯木，听着耳边越来越响的、来自“标本”世界的私语与骚动。
她意识到，自己踏入的并非一片简单的濒死林地，而是一个拥有自身规则、危险而未知的领域。而疏映，这个掌心会渗出树纹血迹的女人，可能是她唯一的向导，也可能，是她深陷其中的同类。
那沙沙声更近了，几乎贴着脚边。横柯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她成了这场无声合唱中，一个不谐的、被迫加入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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