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旧桥是城市中最古老的建筑之一，拱形石桥横跨在幽深的河面上，桥洞下常年笼罩在阴影中，即便是白天也少有人至。当青林在晚上九点五十分抵达时，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河水流动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
她站在堤岸上，犹豫着是否该继续前进。手中的提灯在夜色中划出一圈微弱的光晕，反而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浓重。按照约定，她应该独自前来，但此刻的孤独感让她脊背发凉。
“你来了。”
声音从最近的桥洞下传来，轻柔却清晰。青林猛地转身，提灯的光圈中，古谈缓缓步出阴影。她今晚穿着一件深色长外套，衬得肤色更加苍白，暗红色的眼睛在灯光下仿佛自有光芒。
“你的留言说‘事关生死’。”青林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古谈微微点头：“确实如此。但并非仅是我的生死。”她向前一步，目光落在青林刻意竖起的高领上，“你发现了血印。”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青林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侧，那道银线在白天逐渐淡去，但夜幕降临后似乎又变得明显起来。
“这是什么？那本书上说的‘血盟’又是什么意思？”青林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古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环顾四周，仿佛在确认没有旁人。“这里不安全。跟我来。”
她转身走向桥洞深处，青林犹豫片刻后跟上。穿过最宽的拱洞，古谈移开几块看似随意的碎石，露出一个向下的狭窄阶梯。青林从未听说过桥下有这样一个入口。
“这是‘避难所’之一，”古谈解释，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我的族类在城市中留下的几个安全屋中的一个。”
阶梯向下延伸，通往一个宽敞的地下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石头和某种檀香的气息。古谈点燃墙壁上的几盏油灯，昏黄的光线揭示出一个令人惊讶的房间——书籍整齐地排列在手工雕刻的书架上，各种年代的物品被精心陈列：从中世纪的烛台到现代的电子设备，仿佛一个跨越数个世纪的收藏馆。
“坐吧。”古谈指向一张覆盖着深色绒布的沙发。
青林谨慎地坐下，目光无法从房间的收藏品上移开。她看到一本她曾在图书馆修复过的15世纪弥撒经本的原版，旁边却放着一台最新型号的笔记本电脑。这种时代错置感令人眩晕。
古谈从一个小柜中取出两个玻璃杯和一瓶深红色液体。她倒了一杯递给青林：“喝了吧，对你有好处。”
青林接过杯子，警惕地看着其中的液体。它在灯光下呈现出近乎黑色的深红，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甜香。
“这不是血，”古谈似乎觉得好笑，“虽然看起来像。是石榴汁混合了一些草药，能帮助你的身体适应血印的变化。”
青林小啜一口，液体酸甜中带着一丝苦涩，入喉后却有一种温暖的舒适感扩散开来。她注意到古谈自己没有喝。
“你不...”
“我不需要普通食物，”古谈接完她的话，“虽然我可以消化，但它们不能提供养分。”
沉默片刻后，青林直接问道：“那么，血印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选择我？”
古谈在她对面的古董椅上坐下，双手指尖相对：“那晚在巷中，我并非偶然受伤。我在被猎杀。”
青林屏住呼吸。
“猎杀我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自称‘净夜’的组织。他们相信我的族类——你称为吸血鬼的族类——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他们用银质武器，研究我们的弱点，系统地追捕我们。”
“但那晚我遇到你时，你看上去...”青林斟酌着用词，“强大。怎么会受伤？”
古谈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再强大的生物也有疏忽之时。我中了埋伏，银质匕首刺中腹部。若不是遇到你...”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血印，”古谈继续道，“是一种古老的生物反应。当我的族类吸取某个特定人类的血液后，偶尔会产生这种连接。你的血液中有某种...特质，引发了这种反应。”
青林想起那本《夜行族类考据》中的描述：“那本书说这是‘血盟之始’。”
古谈略显惊讶：“你读了卡斯米尔的作品？那本书大部分是胡说八道，但有些碎片是真实的。”她向前倾身，“血印意味着我们的生命能量暂时交织在了一起。好处是，它会增强你的身体能力——更快愈合，更敏锐的感官，更长的寿命。坏处是...”
“坏处是什么？”青林紧张地问。
“在血印存续期间，净夜猎人可以透过它感知到你的存在。某种意义上，你现在也成了他们的目标。”
青林手中的玻璃杯差点滑落。古谈迅速接住它，放在桌上。那双暗红色的眼睛直视着青林，充满某种古老的悲伤。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事关生死。我欠你一条命，却无意中将你置于危险之中。”
青林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试图消化这些信息。她的目光扫过书架上的书籍，墙上的地图，以及各种看似无关却精心排列的物件。最后，她停在一幅古老的城市地图前。地图上用银线标记出数个点，形成一个奇特的图案。
“这是什么？”她问道。
古谈走到她身边：“净夜组织的活动模式。他们在城市中特定地点行动，这些地点对应着古老的能量线。我相信他们在策划某种...大规模行动。”
“针对吸血鬼的行动？”
“不仅仅是。”古谈的声音低沉下来，“针对所有他们视为‘不纯’的存在。包括像你这样与我们有连接的人类。”
青林感到一阵寒意。她触摸着颈侧的银线，现在它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她的焦虑。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只是警告我小心就好？”
古谈转身面对她，暗红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深邃如渊：“因为血印是双向的，青林。我能感知到你的情绪，你的位置。而最近，我开始感知到别的东西——你潜意识中的知识，你对古老文本的理解能力，你修复破碎事物的天赋。”
她指向房间另一侧的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各种碎片——陶瓷、羊皮纸、金属——似乎都是某种更大整体的部分。
“我一直在尝试解读净夜组织的真正计划，但他们使用了一种古老的编码系统，破碎分散在不同的文物中。我需要有人能帮我重组这些碎片，理解整体。”
青林突然明白了：“你需要一个修复师。”
古谈点头：“我需要你的专业技能。但同时，我也想保护你。净夜不知道你的存在，但他们很快就会察觉。”
青林走向工作台，小心地拿起一块陶瓷碎片。上面刻着某种她从未见过却莫名熟悉的符号。当她触摸它时，颈侧的银线明显发热。
“这些碎片...”她喃喃道，“它们似乎在...”
“相互呼应？”古谈接话，“是的。当我将它们放在一起时，会有能量反应。但我缺乏解读它们的能力。”
青林放下碎片，转向古谈：“如果我帮你，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能消除这个血印吗？”
古谈的表情变得复杂：“我可以保护你，比任何人类都能更好地保护你。但血印...一旦形成，就无法完全消除。它会随时间淡去，但总会留下痕迹。这是我们族类与特定人类之间古老的连接方式，可以追溯到数千年以前。”
窗外，河水的声音似乎突然变大。青林感到自己站在某个抉择的边缘，她的决定将永远改变她的生活。
“如果我拒绝呢？”
古谈的眼神变得柔和：“那我仍然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你救过我的命，这份债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而消失。”
青林环顾这个充满时代错置感的房间，看着那些等待被解读的碎片，最后目光落在古谈身上——那个古老、强大却又脆弱的生物，此刻正等待着她的判决。
作为修复师，她一生都在尝试将破碎的东西重新拼凑完整。而现在，她面前摆着或许是此生最重要的修复工作。
“我需要知道更多，”她最终说，“关于你的族类，关于净夜，关于这一切。”
古谈微微一笑，那是青林第一次看到她真正轻松的表情。“那就让我们开始第一课吧。”
她走向书架，取下一本以奇异皮革装订的大书。当书页展开时，青林看到其中不是文字，而是由光线组成的不断变化的图案。
“这是记忆之书，”古谈轻声解释，“记录着我族类的历史。但只有通过血印连接的人才能阅读它。”
青林犹豫地伸手触碰书页。当她的手指接触页面时，图像突然活跃起来，投射到空气中，展现出一个个历史场景：古代寺庙中的仪式，中世纪城堡中的聚会，近代城市阴影中的秘密会面...
“我的天...”青林惊叹道。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青林翠竹。”古谈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一个充满了阴影与光明的世界，远比你所知的更加古老、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青林注视着空中旋转的历史影像，感到自己的世界观在眼前重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选择已经做出——无论前路如何危险，她已无法回头。
颈侧的银线微微发热，仿佛在认可她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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