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会议室里,空调冷气开得十足,但桐许的掌心还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解释一下,桐许。”张明锐将一叠照片甩在桌上,上面是她在岸氏工厂研发中心与岸山交谈的画面,“我们收到消息,说你与岸氏负责人私下会面,并且对收购条件做出了未经授权的让步。”
桐许扫了一眼照片,平静地回答:“尽职调查的一部分。我需要了解岸氏的真实价值。”
“真实价值?”张明锐冷笑,“那块地皮的价值我们很清楚。至于那些所谓的植物染料专利——”他轻蔑地挥了挥手,“不过是将死之人的最后挣扎。”
会议室里其他董事沉默着,目光在桐许和张明锐之间游移。
“我请求董事会给予更多时间。”桐许站起身,打开投影仪,“岸氏的专利技术比我们预想的更有价值。如果将其与我们集团的新生活方式事业部结合,可以打造一个高端环保品牌,预估年收益可达...”
“够了。”张明锐打断她,“集团不需要这种小打小闹的项目。你的任务很简单:拿下那块地,清理现有的厂房和人员,为新城开发让路。这不是建议,是命令。”
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桐许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手机里已经收到了人事调整的预通知——她的项目权限被大幅度削减,张明锐的亲信被安插进她的团队。
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脚下纵横交错的城市脉络。两岸连山,需要江水连接;而她现在,正被逼到悬崖边缘。
———
岸山整夜未眠。
父亲与桐许父亲的合影摆在桌上,照片背面那行“虽隔江相望,不忘同源之水”的字迹已经泛黄,但墨迹中的情谊依然清晰可辨。
她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段往事。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总是独自扛着工厂的兴衰,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桐兄”。
清晨五点,她驱车前往工厂老员工的住宅区,敲开了退休副厂长李叔的家门。
“桐家?”李叔泡上一壶浓茶,沉思良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桐许的父亲桐建明,曾经是你父亲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在纺织厂当学徒,后来各自创业,还约定要互相扶持。”
“那为什么后来...”
“后来桐建明转行做了房地产,赶上了好时候,公司越做越大。而你父亲坚持做纺织,两人理念不同,渐渐就疏远了。”李叔叹了口气,“但你父亲一直留着那张照片,说那是他年轻时最纯粹的友谊。”
岸山捧着温热的茶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融化。
“桐建明前年去世了,对吧?”李叔突然问,“你父亲那时病着,还坚持去参加了葬礼。回来之后,一个人在车间里坐到深夜。”
岸山记起来了,两年前的春天,父亲确实消失了一整天,回来时眼睛红肿,说是花粉过敏。现在想来,那该是为故友送行的泪水。
———
桐许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找到了父亲留下的日记。
她很少翻阅这些日记——父亲去世后,接手公司的压力让她无暇沉浸于回忆。但今天,在董事会施加的压力下,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盒子。
“1985年3月12日,与岸兄在江边畅谈至深夜。我们约定,无论未来走向何方,都不能忘记初心:为这片土地创造价值,而非仅仅索取。”
“1998年7月3日,岸氏遇到资金困难,我暗中托人投资,切勿让岸兄知晓。他性子倔强,定不会接受直接帮助。”
“2005年11月18日,听闻岸兄坚持植物染料研发,旁人笑他固执,唯我知他远见。自然之色,方为永恒。”
桐许一页页翻过,那些泛黄的纸页记录了两个男人跨越数十年的情谊,以及他们共同对这片土地的眷恋。最后一篇日记写于父亲去世前一个月:
“病中多梦,常回少年时。与岸兄在江中游泳,两岸连山,江水清冽。如今高楼林立,不见当年山水。望小许勿忘,商业之外,尚有情怀。”
桐许合上日记,久久不能平静。她终于明白,自己对岸氏那种莫名的犹豫,不只是商业考量,更是血脉中流淌的记忆在呼唤。
———
当天下午,桐许避开耳目,再次来到岸氏工厂。
这一次,她没有提前通知,而是像个普通访客一样登记入内。岸山在研发中心找到她时,她正站在一幅老厂区地图前出神。
“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桐许说,声音里带着岸山从未听过的疲惫。
她们沿着厂区内的小路慢慢行走,桐许讲述了日记的内容,岸山则分享了从李叔那里听来的往事。两条分离的支流,在此刻汇合,还原出一条完整的大江。
“我父亲一直暗中关注岸氏的发展,”桐许说,“2008年金融危机,那笔神秘的投资...”
“是我父亲的老战友介绍的。”岸山接上,“难道...”
桐许点头:“是我父亲的安排。”
她们停在工厂后那片荒废的试验田前。蓼蓝在阳光下开出细小的花朵,淡紫色的一簇簇,倔强而安静。
“董事会给了我最后期限,”桐许说,“三天后,如果我还没有执行收购,他们将直接启动强制收购程序,那时所有工人都会立刻失业,没有任何安置条件。”
岸山沉默片刻,然后蹲下身,摘下一朵蓼蓝花:“你知道这种植物为什么适合做染料吗?它需要经历发酵、氧化,才能从普通的绿叶变成深邃的蓝色。就像有些价值,需要时间的沉淀和磨砺才能显现。”
桐许也蹲下来,手指轻轻触摸那些不起眼的小花:“如果我有一个新的方案呢?”
———
傍晚时分,桐许回到公司,直接走进张明锐的办公室。
“我要求召开特别董事会。”
张明锐挑眉:“为了宣布你的辞职?”
“为了提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桐许将一份文件放在他桌上,“不是收购,而是合作。集团与岸氏共同成立子公司,专注于高端环保面料的研发与生产。岸氏以技术和部分土地入股,我们以资金和渠道入股。”
张明锐翻看文件,脸色逐渐阴沉:“你疯了?集团不需要这种小打小闹的合作。”
“这不是小打小闹。”桐许打开平板电脑,调出数据分析,“根据市场调研,环保高端面料的市场年增长率达27%,而传统地产开发已趋于饱和。这个项目不仅可以为集团开辟新的增长点,还能打造良好的社会形象,有利于我们在城东新区的整体开发。”
“形象?”张明锐嗤笑。
“对,形象。”桐许直视他的眼睛,“就像两岸连山,需要江水连接。集团与当地社区的关系,也需要这样的纽带。强制收购引发的抗议和负面舆论,代价会远超你的预估。”
张明锐沉默片刻,然后说:“董事会不会同意的。”
“那就让我直接向他们陈述。”桐许毫不退缩,“毕竟,我仍然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有权提出替代方案。”
———
那天深夜,桐许和岸山通了一次长长的电话。
“如果我失败了,”桐许说,“强制收购将在三天后启动。”
“那么我们就还有三天时间。”岸山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异常平静,“足够做很多事。”
“比如?”
“比如完成这批植物染料的样品制作,联系几家一直对我们技术感兴趣的海外客户,还有——整理我们父辈的故事。”
桐许望向窗外,城市的灯光如星河般蔓延至远方。她想起父亲日记中的那句话:“虽隔江相望,不忘同源之水。”
也许,连接两岸的不仅是江水,还有那些深植于血脉中的记忆与选择。而时代,终将证明什么样的价值能够持久。
喜欢浮世绘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浮世绘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