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弧光刺下,带着决绝的精准。
但不是刺向我。
刀尖在几乎触到我颈侧皮肤的瞬间,硬生生停住,凝滞在半空。握刀的手,那只属于“我”的手,正在剧烈地颤抖。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脸上的表情——我的表情——正在崩溃。那抹冰冷扭曲的微笑像劣质的油彩一样剥落,露出底下剧烈的挣扎和痛苦。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试图破壳而出。
“不……”一个完全不同的、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不是这样……言意……跑……”
是离索的声音!那语调,那气息,我绝不会认错!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瞬间沸腾。巨大的震惊和混乱让我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
她的另一只手猛地抓住自己握刀的手腕,像是要阻止它,又像是要强迫它继续。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疯狂角力,让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旁边蒙着白布的架子。
白布滑落,露出下面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福尔马林溶液里,漂浮着的东西让我的胃猛地抽搐——那是一些……器官组织。辨认不出原貌,但那种形态……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再是离索的声音,也不再是“我”的声音,而是某种非人的、极端痛苦的嚎叫。
手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抠进头皮,仿佛要把什么东西从里面挖出来。她蜷缩下去,在地上翻滚,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滚出去!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她尖叫,是“我”的声音,充满了暴戾和憎恶。
“对不起……言意……对不起……”下一秒,又变成了离索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哀鸣。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和人格在同一具躯壳里疯狂地争夺主导权,像一场血腥的内爆。
昔言意……离索……
我们……是一体的?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海啸般涌来,瞬间将我淹没:
警方说离索的遗书笔迹毫无破绽。当然毫无破绽,因为那就是“她”写的。或者说,那就是“我们”写的。
葬礼上,我哭到昏厥,醒来后却对守灵的前一夜毫无记忆。
我总能“直觉”般地找到新的所谓线索,仿佛有人在我脑子里指引。
那本突然出现的日记。那本用离索笔迹写下“我在地下很冷”的日记。谁放的?谁能轻易进入我的家?只有“我”自己。
掘坟。那么疯狂的计划,我为什么如此坚定地执行?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驱使,在鼓励。
还有棺椁里那张属于我的脸——那具尸体,根本就是被精心处理过的离索的身体!他们……不,是她……不,是我们……我们利用了离索身体上那些与我相似的微小特征,通过防腐和处理,甚至可能做了细微的调整,再穿上我的衣服,放在我的墓里,利用黑暗和我的心理冲击,让我在极度惊恐中“认下”那就是我!
一切都不是为了陷害。
一切是为了让我“看见”。
让“昔言意”这个人格,亲眼确认“离索”的死亡。亲眼确认“自己”还活着。彻底斩断那根连系着我们的、病态的共生之弦。
她……不,是主导着这身体的另一个“我”,要彻底杀死“离索”这个存在。不仅仅是身体,更是人格,是记忆,是所有痕迹。所以她模仿离索的笔迹写日记,所以她布置了这个地下室,所以她用我的脸出现,说出那些话——
都是为了逼疯“我”,让“昔言意”这个人格在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崩溃,最终自我了断,或者……被了断。
然后,这具身体就将只剩下一个“干净”的、没有离索痕迹的、全新的“昔言意”。
完美的复仇。对谁?对我们自己?对这个无法承受真相、选择割裂的脆弱灵魂?
地上的人停止了翻滚。
她慢慢地,用一种极其僵硬的、仿佛提线木偶般的姿势,站了起来。
脸上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空洞。眼神没有焦点,却又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她抬起手,不是去捡地上的手术刀,而是缓缓地,指向我的身后——那个银白色的冷藏柜。
嘴唇翕动,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既不是离索,也不是“我”,只是一个空洞的躯壳发出的指令:
“回去。”
“她不在了。你也不该存在。”
“回去。等待清理。”
我看着她,看着那张属于我又不属于我的脸,看着那具承载了我和离索所有爱恨、所有疯狂、所有悲剧的身体。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后的静默,吞噬了所有恐惧和惊愕。
我明白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他们。
只有我们。
这场盛大而惨烈的复仇,凶手和受害者,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我向后退了一步,脚跟抵住了冷藏柜冰冷的金属外壳。
目光扫过地上那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扫过工作台上离索那本暗红色的日记,最后,定格在那张空洞的、等待着我消失的“我”的脸上。
空气里,福尔马林的甜腥味浓得令人窒息。
地下室的灯,忽然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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