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
粗糙沉重之物在水泥地上拖行的摩擦声。嘶啦——嘶啦——缓慢,执拗,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的节奏感。
还有那滴水声。滴答。滴答。清晰,冰冷,穿透门板,直接敲在我的鼓膜上,敲进我疯狂跳动的心脏缝隙里。
陈琦在我身后发出了极其细微的、被扼住喉咙般的呜咽。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得像一片狂风中的枯叶,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珠惊恐地凸出,死死盯着那扇铁皮门,仿佛那后面正匍匐着一头择人而噬的怪兽。
拖行声在门外停住了。
正正停在这扇门外。
一切声响骤然消失。连那催命符般的滴水声也停了。
极致的死寂猛地压下来,比之前的噪音更令人窒息。空气凝固了,灰尘悬浮在电脑屏幕幽蓝的光线里,不再飞舞。霉味和松节油味变得无比尖锐,刺得鼻腔生疼。
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又轰然退去的嘶鸣,听到牙齿不受控制磕碰的轻微哒哒声。贴在门板上的半边脸颊,已经冻得麻木。
一秒。两秒。
时间被拉长,扭曲。
然后——
笃。
一声轻响。不是敲门,更像是……某种坚硬但并不沉重的物体,轻轻抵在了门板外侧,正对着我耳朵的位置。
笃。
又是一下。位置稍微偏上了一点。
像是在……丈量?或者,标记?
陈琦的呜咽变成了濒死般的抽泣。
我猛地后退一步,远离那扇门,后背撞上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架子,上面的东西哗啦一响。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门外的东西,似乎完成了它的“工作”。
那令人牙酸的拖行声再次响起。嘶啦——嘶啦——这一次,是朝着楼梯的方向,缓慢地,一步一顿地,远去。
声音逐渐减弱,最终彻底消失在楼下的黑暗里。
楼下街边,那辆被撞瘪了车头的废旧汽车,警报器早已嘶哑疲惫,最终也彻底熄了声。
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这栋旧楼。但这一次,寂静里浸满了无声的尖叫和冰冷的威胁。
我靠在金属架上,大口喘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衣,紧紧贴在皮肤上。
陈琦还瘫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过了许久,他才猛地痉挛了一下,连滚带爬地扑到房间角落,疯狂地在杂物堆里翻找,最终摸出一个半瓶的廉价威士忌,哆嗦着拧开瓶盖,猛灌了好几口。酒液顺着他苍白的下巴流下来,淋湿了脏污的t恤。
“是……是‘清道夫’……”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恐惧,“她……她派来的……来处理……‘废料’的……”
“清道夫?”我强迫自己站直,声音不稳,“那是什么?谁派来的?苏芮还在监狱里!”
陈琦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破碎:“监狱?你以为那能关住她?关住她的‘眼睛’?”他用酒瓶指向四周那些诡异的作品,“这些东西……到处都是!每一个都是她的眼睛!她看得见!她一直看得见!”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斥着被迫害妄想般的癫狂,但结合刚才门外那诡异恐怖的声响,却让我脊背发寒,无法轻易否定。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恶心,走到他刚才指的那个角落,掀开了另外几块黑布。
更多的玻璃箱。每一个里面都是一个凝固的、写实的、充斥着绝望细节的微缩场景。一个摆满过期药品和空酒瓶的逼仄卫生间洗手台;一个窗户被木板钉死、地上散落着撕碎照片的儿童房角落;一个废弃工厂车间里,一张积满灰尘、却摆着一份干涸饭盒的长椅……
每一个场景,都像从一个活生生的人生中最痛苦的瞬间硬生生剜下来的标本。冰冷,死寂,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
而在每一个场景极其隐蔽的角落,都用几乎无法察觉的方式,标记着那个歪扭的五角星。
林晚的星星。
苏芮不仅在收集“美”,她是在系统地收集“痛苦”。用这种极端扭曲的方式,将活人的绝望固化、展示,据为己有。
那个拖行的声音……“清道夫”……是来处理像我这样,即将触碰到真相的“废料”?还是来……收取新的“素材”?
我的目光落在陈琦惨白失神的脸上。他也是“素材”之一,一个尚且活着、还在持续生产“痛苦”和“创作”的源头。苏芮“圈养”着他。
那林晚呢?她是已经被“固化”了,还是……也正处于被“圈养”的某个阶段?
口袋里,那个刻着星星的塑料棚冰冷坚硬。
我必须知道。我必须找到下一个标记。
我猛地抓住陈琦的胳膊,他吓得一哆嗦,酒瓶差点脱手。
“这些场景!”我盯着他涣散的眼睛,“这些地方!它们在哪里?!原型在哪里?!”
陈琦茫然地摇头,眼神恐惧地躲闪:“不知道……她不会说……她只带来‘成品’……或者……或者照片……”
“照片?”我捕捉到这个词,“什么照片?”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推开我,跌跌撞撞扑到那台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老旧笔记本电脑前。手指颤抖着在触摸板上滑动。
屏幕亮起,跳出一个个文件夹窗口。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图片文件。他点开其中一个。
一张高精度照片充斥屏幕——那是一个真实的地方。一个破败的、似乎是郊区的廉价汽车旅馆房间。床单污秽,墙纸剥落,窗外的霓虹灯牌透过肮脏的玻璃,在房间里投下诡异的光斑。拍摄角度刁钻,聚焦在房间里一个简陋的塑料洗衣篮上,篮子里塞着一件眼熟的杏色毛衣。
我心脏骤停。是林晚的毛衣!和废墟里找到的那片碎片质地颜色一模一样!
“她……她会先拍照……”陈琦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梦游般的飘忽,“找到那个‘瞬间’……定位……然后才……”
才去“采集”。才去“固化”。
我死死盯着屏幕,目光像是要把那像素烧穿。照片角落的ExIF信息栏显示着拍摄日期——就在林晚失踪前一天。
还有拍摄相机型号的代码,和一串模糊的GpS坐标数字,似乎是因为信号不良而记录不全。
坐标!
我一把推开陈琦,扑到电脑前,手指颤抖着掏出手机,试图记录下那串残缺的数字。
“没用的……”陈琦瘫软下去,靠着堆积的杂物,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都知道……你找到哪里……她都知道……‘清道夫’……会先到……”
他的话语被一阵突然响起的、极其细微的电子嗡鸣声打断。
不是来自电脑。
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尖锐地穿透耳膜。
来自房间的某个角落。
来自那堆盖着黑布的、苏芮留下的“完成品”玻璃箱之中。
嗡——
嗡——
像是一只被关在玻璃棺材里的蜜蜂,正疯狂地撞击着棺盖。
发出绝望而持续不断的……
定位器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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