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的日子安稳却也像被精心修剪过的盆景，每一片叶子都待在既定的位置。
这日，太子南承瑾处理完东宫几件紧要事务，见阳光正好，便亲自来重华宫接允堂去东宫玩耍。
允堂一听能去太子哥哥的宫殿，小脸立刻笑开了花，毫不犹豫地伸出小手让南承瑾牵着，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南承瑾特意让人在殿后的庭院里布置了秋千和木马，还备下了允堂爱吃的各色小点。允堂起初玩得十分尽兴，清脆的笑声洒满了庭院。
午时刚过，一名东宫属官步履匆匆地赶来，在南承瑾耳边低语了几句。南承瑾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被凝重取代。他眉头微蹙，显然遇到了需要他亲自处理的急务。
“堂堂，”南承瑾蹲下身，摸了摸允堂玩得红扑扑的小脸，语气带着歉意，“太子哥哥有点急事要去书房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你乖乖在这里玩，让她们陪你，好不好？”他指了指侍立在一旁、专门负责看护允堂的两名稳重宫女。
允堂正坐在秋千上，小脚丫一晃一晃的，闻言点了点头。
“嗯，堂堂乖。”
南承瑾又仔细叮嘱了宫女几句，这才快步离开。
允堂看着太子哥哥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又荡了几下秋千，新鲜劲儿慢慢过去了。
庭院里的花草树木，东宫特有的陈设，似乎都失去了吸引力。他溜下秋千，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踱着小步子。
一个念头，像一颗顽皮的种子，突然在他小小的脑海里生根发芽，并且迅速疯长——他想去找那个“漂亮母妃”，还有那个教了他叫“母妃”的“五哥哥”。
他记得他们，记得那个温暖的拥抱，记得五哥握着他手的感觉。父皇不许提，太子哥哥也不带他去，可是……现在太子哥哥不在呀？
小孩子的逻辑简单又直接。他走到庭院通往外面的月洞门，试探着就要往外走。
“小殿下！”守在门边的两名宫女立刻上前，恭敬却坚定地拦住了他，“外面日头大，路也不熟，咱们就在院子里玩好不好？等太子殿下回来。”
允堂被拦住，小嘴不高兴地撅了起来。他知道硬闯是没用的。他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忽然捂着小肚子，小眉头皱起，奶声奶气地说。
“堂堂…堂堂饿了！要吃糕糕！”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饿了是小事。其中一名年长些的宫女立刻道。
“小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给您取点心来。” 她快步朝存放点心的偏殿走去。
剩下那名年轻些的宫女依旧守在允堂身边，寸步不离。
允堂也不急，慢悠悠地走回石桌旁坐下，小手撑着下巴，一副等点心的小馋猫模样。他的视线却悄悄瞟向庭院角落——那里有一扇开着的、离地不算太高的雕花木窗，窗下恰好堆着几个修剪花草用的矮木箱。
年轻宫女见允堂老实地坐着，目光便稍稍放松了些，留意着去取点心的同伴回来的方向。
就是现在！允堂像只蓄势待发的小猫，猛地从石凳上滑下来！他没有冲向门口，而是像一道小旋风，飞快地冲向角落那扇开着的窗户！在年轻宫女惊愕的目光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矮木箱，然后毫不犹豫地，像只小猴子一样，从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
“小殿下！”年轻宫女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却只抓到了允堂翻出窗后扬起的一小片衣角！她慌忙也想去爬窗，但窗框对她而言太高了，急得她直跺脚，只能一边大喊。
“快来人！小殿下跑出去了！”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向庭院门口去搬救兵。
允堂成功地“越狱”了！他落在外面的小径上，站稳了身子，小脸上满是得逞的兴奋和一丝冒险的紧张。
他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宫墙和紧闭的院门，毫不犹豫地迈开小短腿，朝着一个他觉得可能是“漂亮母妃”住的方向跑去。
东宫附近的路他完全不熟。雕梁画栋的宫殿，曲折蜿蜒的回廊，在他眼里都差不多。他走走停停，小脑袋四处张望，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迷茫——漂亮母妃和五哥到底在哪里呢？
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孤单。
就在允堂站在一个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时，一个穿着浅绿色宫女服饰的身影恰好从旁边的回廊拐了出来。
那宫女一眼就认出了允堂身上那显眼的明黄色皇子服饰，再仔细一看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心中一惊：这不是十五皇子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宫女立刻上前几步，蹲下身，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放得极柔。
“奴婢参见十五皇子殿下。小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您的侍从呢？”
允堂看着眼前陌生的宫女，小脸上没什么害怕，只是眨了眨眼，奶声奶气地说。
“堂堂…找母妃…找五哥哥…” 他表达得不是很清楚，但“母妃”和“五哥哥”这两个词却清晰地蹦了出来。
宫女心中一动。找丽妃娘娘和五皇子？她眼珠转了转，脸上笑容更盛，语气带着引导。
“小殿下是要找丽妃娘娘和五皇子殿下吗？奴婢知道他们在哪里哦。奴婢带您去好不好？”
允堂一听她知道，大眼睛立刻亮了，用力点头。
“好！找母妃！找五哥哥！”
宫女站起身，牵起允堂的小手。
“那小殿下跟奴婢来，就在前面不远。” 她牵着允堂，没有走向回永安宫的方向（那是贤妃的居所），而是朝着另一条路走去——那是丽妃所居的永和宫方向。
宫女心中自有盘算：十五皇子独自一人，这可是个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不多时，永和宫的宫门就在眼前。宫女带着允堂走了进去，对迎上来的永和宫小太监低语了几句。
小太监看了一眼允堂，眼中也闪过惊讶，立刻进去通传。
很快，丽妃身边的一位大宫女走了出来，看到允堂也是一愣。那带路的宫女立刻上前，低声解释了几句。大宫女点点头，对允堂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小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禀报娘娘。”
说完便转身进了正殿，却并未立刻带允堂进去，也没让他在院中等候，只是让那带路的宫女稍等照看，自己先进去通禀贤妃了。
允堂被留在殿外的小院中，那个带他来的宫女完成了任务退去身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允堂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带他进去找母妃和五哥，小脸上露出不耐烦。自己迈开小步子，好奇地朝殿内走去。
永和宫的格局和重华宫、东宫都不同，允堂像只迷路的小鹿，沿着回廊，绕过影壁，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偏殿的院落。
这里更安静些。
允堂看到一扇虚掩着的房门，他踮起脚尖，用小手费力地推开一条缝，小脑袋好奇地探了进去。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却整洁的书房。窗边书案后，一个身着素色锦袍的少年正背对着门，全神贯注地临摹着字帖。
他身姿挺拔，握笔的姿势沉稳有力，正是五皇子南承瑜。
丽妃病体初愈，精神仍短，午后服了药正在寝殿安睡。
南承瑜不忍打扰母亲难得的安眠，便独自来到这偏殿书房，借练字来平复心绪。
父皇那道冰冷的旨意，母亲的病弱和哀伤是沉重的负担，而他内心深处对允堂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怨怼与愧疚，更是日夜撕扯着他。
唯有沉浸在笔墨之间，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
允堂推开门的细微声响，惊动了沉浸在书写中的南承瑜。他以为是侍奉的宫人，头也未回，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冷和不耐。
“何事？不是说过不要打扰我练字吗？”
门口没有回应，只有一声小小的、带着点怯生生的吸气声。
这声音……南承瑜握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瞬间晕开一团刺眼的污迹。
他身体僵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当那个小小的、穿着明黄色小锦袍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南承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允堂？！十五弟？！他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瞬间向了南承瑜袭来！他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几步冲到门口，一把将还扒着门缝探头探脑的允堂拉进屋里，然后“砰”地一声迅速关紧了房门！
“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承瑜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和紧张而变了调，他蹲下身，双手紧紧抓住允堂小小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允堂不适地皱起了小眉头，“谁带你来的？你的侍从呢？常德呢？！”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父皇的禁令如同悬顶之剑！允堂独自出现在永和宫，出现在他的书房！这若是被人发现，传到父皇耳中……他简直不敢想象怒火会如何降临！不仅是他，恐怕连刚刚好转的母妃也要再次遭受此灾！
允堂被五哥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到了。他记忆里的五哥虽然话不多，但总是温和的，会耐心教他搭积木，会轻声引导他喊母妃。
眼前的五哥脸色发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一种他看不懂的严厉，抓着他的手也好用力。
允堂的小嘴一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汽，委屈又害怕地看着南承瑜，带着哭腔小声说。
“五哥哥…疼…堂堂…找母妃…找五哥哥…”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五哥哥”，像一根针，刺破了南承瑜因极度恐慌而竖起的坚硬外壳。看着允堂那双蓄满泪水、写满了委屈和不解的清澈眼眸，看着他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小脸，南承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刚才那涌起的、几乎要吞噬理智的恐慌退去，只剩下无尽的慌乱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他意识到自己吓到弟弟了。
慌忙松开钳制允堂肩膀的手，力道放得极轻，声音也努力放柔，却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和后怕。
“允堂…允堂别哭…是五哥不好，五哥不是凶你…五哥是…是太着急了…”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一边慌乱地用袖子去擦允堂眼角溢出的泪珠，一边紧张地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生怕有人闯进来。
“告诉五哥，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谁带你进来的？有没有人看到你？”
他必须弄清楚情况，必须想办法在被人发现之前，把这个“烫手山芋”安全地送出去！
允堂被五哥轻柔地擦眼泪，又听到他不再那么凶的声音，委屈劲儿稍微下去一点。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
“堂堂…自己…爬窗…出来…有个姐姐…带堂堂…来这里…说找母妃…五哥哥…” 他表达得混乱，但关键信息还是让南承瑜听懂了——允堂是自己从东宫偷跑出来的！然后被一个宫女带到了永和宫！
南承瑜的心沉到了谷底。是谁让人把允堂带到这里，自己却不露面，想借刀杀人？还是想坐看他们兄弟违禁接触，然后去向父皇邀功？无论哪种，都险恶至极！
“堂堂，”南承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允堂懵懂的小脸，知道时间紧迫，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听着，五哥现在不能留你在这里。父皇…父皇说过，不许我们私下见面。要是被人知道五哥见了你，父皇会生很大的气，会惩罚五哥，也会惩罚母妃的！你明白吗？” 他尽量用允堂能理解的话解释。
允堂听到“父皇生气”、“惩罚五哥”、“惩罚母妃”，小脸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他用力摇头，小手下意识地抓住南承瑜的衣袖。
“不要…父皇生气…不要罚五哥哥…不要罚母妃…”
“好，堂堂乖，”南承瑜看到允堂的反应，稍稍松了口气，“那你听五哥的话。五哥现在悄悄带你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五哥让人去通知太子哥哥来接你，好不好？记住，除了太子哥哥，谁来都别跟着走！”
允堂似懂非懂，但他知道五哥不会害他，用力点头。
“嗯！堂堂听五哥哥话！”
南承瑜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抱起允堂，找个僻静路径将他送出去。就在这时——
书房的门从外面猛地推开！
常德脸色着急，带着两名气息沉稳、一看就是大内好手的侍卫，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看清了屋内的南承瑜和被他护在身前的允堂！
“五皇子殿下！”常德带着压抑的后怕，“十五皇子为何会到此处？！”
他接到东宫急报，得知允堂失踪，魂飞魄散！疯狂搜寻，最后线索指向永和宫，一路赶来现在看到允堂安然无恙地站在南承瑜身边，他悬着的心才落下一半，但另一半却因这违禁的相见而提到了嗓子眼！
南承瑜在看到常德时，脸色惨白，“常公公！是允堂自己跑来的！我正要送他出去！我没有……”
“五皇子还是等下跟陛下解释吧！小殿下！您让奴才好找！快，跟奴才回去！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急坏了！”
南承瑜知道，完了。无论真相如何，允堂出现在他的书房里，这已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父皇的怒火……他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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