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的高墙圈起一方天,允堂坐在冰凉的石阶上,手里捏着几片枯叶,细碎的声响在空旷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殿门沉重,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闹,他仰头望着檐角切割出的一小块天空,飞鸟的影子倏忽掠过,又很快消失在朱红墙垣之外,快得像一场幻觉。
他伸出小手,徒劳地抓了抓那片虚无。
“堂堂!”清朗的声音撞开沉闷的空气。太子南承瑾大步跨过门槛,玄色常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
允堂黯淡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他忘了阶上的枯叶,像只被惊起的小雀,跌跌撞撞地扑过去,一头撞进兄长怀里。
“太子哥哥!”声音里是久旱逢霖的雀跃。
南承瑾笑着,变戏法般从袖中摸出一只用细柳条编成的小雀,青翠鲜嫩,还带着春日枝条特有的韧劲。
“喏,给你的,像不像那天落在你窗棂上的那只?”
允堂小心翼翼地捧过那只柳雀,指尖抚过柔韧的柳条,脸颊蹭着那点冰凉鲜活的绿意,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
与此同时,五皇子南承瑜在自己清冷的寝殿里,烦躁地将一卷书册丢开。纸页在光洁的地砖上滑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盯着窗外那棵开始落叶的梧桐,心绪如同那飘零的黄叶,找不到落处。
“殿下……”贴身内侍德禄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丽娘娘那边……又遣人递了话过来。”
南承瑜猛地闭上眼。母亲那张因幽禁和执念而日渐消瘦、紧绷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那声音隔着层层宫墙,依旧清晰地刺入他耳中。
“承瑜,你得去!你是允堂的亲哥哥!去看看他,把他带回来!别让太子一个人占着他!他不能忘了自己的生身母亲!”那声音里的偏执像藤蔓,冰冷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知道了。”南承瑜的声音干涩,“就说……就说我记下了,得空便去。”得空?他心底苦笑,父皇亲自守着那重华宫的门,连只鸟飞进去都要被盘问,他哪来的空隙?
这敷衍,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允堂,那个被抱在怀里时带着奶香、会用软乎乎小手抓他衣襟的小家伙,在重华宫那个只有太子能自由出入的牢笼里,是不是……真的已经忘了还有他这个同母所生的哥哥?
几日后,宁寿宫的老嬷嬷带着太后慈谕来到重华宫。
皇帝南烁正看着允堂笨拙地用木勺挖碗里的羹汤,小家伙吃得鼻尖上都沾了点点油星。听完嬷嬷的话,南烁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允堂懵懂却因听见“祖母”二字而微微亮起的眼睛上。
“知道了,午膳后,朕带他过去。”
嬷嬷刚退下不久,太子南承瑾恰好踏着重华宫的门槛进来,步履轻快。允堂一见他,立刻丢下木勺,汤碗在桌案上“哐当”一声轻响,他张开沾着汤汁的小手就要扑过去。
“慢点!”南承瑾笑着快走几步,稳稳扶住他。
“太子哥哥!祖母!看祖母!”允堂口齿不清地表达着巨大的兴奋。
南承瑾抬头看向南烁。
“父皇,儿臣方才在门外也听见了。祖母一向疼孙儿们,今日既有暇,可否容儿臣一同去宁寿宫问安?”
南烁看着长子沉稳的面容,又看看允堂紧紧抓着南承瑾衣角的小手,那依赖的姿态毫无保留。
他微微颔首。“也好。”
父皇带他出门!太子哥哥也在!允堂兴奋地绕着南承瑾打转,小小的身子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祖母”、“出门”。
步辇行过长长的宫道,允堂被南烁抱在膝上。
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贪婪地看着辇帘外飞速变换的一切:远处连绵起伏、在秋阳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琉璃瓦顶;道旁侍立如木石、身着甲胄的卫士;还有远处廊下匆匆走过、衣袂飘飘的宫人……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奇而广大的世界。
他努力把小脑袋探出辇帘缝隙,温热的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从未闻过的、属于宫墙之外的气息。
他咯咯地笑出声,小手指着外面。“大!大大!”
南烁垂眼,看着膝上这小小的、因一点自由便如此雀跃的生命,那总是冷硬如磐石的面部线条,在秋日的暖阳下,似乎也被烘烤得松动了一瞬,显出一种近乎柔和的轮廓。
宁寿宫特有的沉静和宁谧扑面而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与药草混合的气息。
太后早已倚在暖阁的软榻上等着,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是沉淀了岁月的慈和。
看到南烁抱着允堂进来,后面跟着太子南承瑾,她脸上的皱纹立刻舒展开,像被风吹皱的池水漾开了涟漪。
“哎哟,哀家的小乖孙!”太后伸出手,声音温软得像新晒的棉絮。
南烁将允堂轻轻放进太后怀里。
允堂闻着祖母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小脸蹭了蹭太后的衣襟,奶声奶气地唤。“祖母!”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角的皱纹都堆叠起来。
她拿起旁边小几上一块雪白松软的奶糕,递到允堂嘴边。
“来,尝尝祖母这儿的糕,可甜了。”
允堂就着太后的手咬了一小口,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儿。
太后又递给他一块。“拿着,自己吃。”
允堂立刻用小手紧紧攥住那块奶糕,像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珍宝,小口小口认真地啃起来,碎屑沾满了下巴和衣襟。
太后这才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向侍立一旁的太子南承瑾。
“瑾儿也站乏了,快坐下,也尝尝这些糕点。”
南承瑾恭敬地谢过,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也拿起一块,动作斯文。
暖阁里一时只有允堂小口咀嚼糕点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太后抱着允堂,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缓缓移向了静坐一旁、目光始终落在允堂身上的皇帝南烁。
“皇帝,”太后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馨,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与思量,“眼看着,允堂的生辰快到了吧?满周岁的日子,是个大日子。”她话语停顿了下,抱着允堂的手又紧了紧,“依哀家看,这周岁宴……不如交给宁寿宫来操办?哀家老了,就图个热闹喜庆,看着孙儿们都在跟前儿,心里头也暖和些。”
南烁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允堂那沾满奶糕碎屑、因专注咀嚼而微微鼓动的稚嫩脸颊。
殿内温暖,光线柔和,允堂毫无所觉地沉浸在自己甜蜜的小世界里。
太后的话语在宁寿宫暖阁的寂静里落下,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南烁的视线终于从儿子脸上抬起,迎向母亲隐含期待的目光。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声音沉缓。
“母后看着办就好。”
允堂对此安排浑然不觉,兀自满足地舔着手指上最后一点甜腻。
暖阁之外,重重宫阙的阴影里,南承瑜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扇门,终究又在他面前关紧了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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