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便是新年。
宫廷内外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除夕宫宴在慈宁宫正殿举行,皇室宗亲、后宫妃嫔齐聚一堂,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南烁高踞主位,太后端坐一旁,允堂则被太后抱在怀里,穿着簇新的明黄小袄,衬得小脸愈发白嫩如玉。近十个月大的允堂,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满殿的华服丽影和珍馐美味,小嘴时不时发出咿呀声。
殿门开启,内侍高声唱喏。
“太子殿下到——”
满殿的目光瞬间聚焦。十岁的太子南承瑾身着杏黄色储君常服,在宫人引导下步入殿内。他身形清瘦了些,脸上带着禁足月余的苍白,但仪态依旧端方。他目不斜视,走到御座前,一丝不苟地行跪拜大礼。
“儿臣承瑾,给皇祖母请安,给父皇请安。恭祝皇祖母、父皇新年万福安康,国祚永昌。”
南烁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起来吧。”
“谢父皇。”南承瑾起身,垂手侍立。他的目光,终于忍不住投向太后怀中的那个小团子。
允堂正被太后逗着玩一串红珊瑚手钏,咯咯笑着,露出一排粉嫩的牙床,那纯真无邪的笑容,像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
南承瑾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舅父的猜忌,想起自己的糊涂,想起父皇那日冰冷的话语。此刻看着这个被他伤害过的幼弟,心中涌起强烈的愧疚。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对着南烁和允堂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此刻的郑重。
“父皇,儿臣……儿臣还要向您和十五弟赔罪。先前儿臣糊涂,受人蛊惑,犯下大错,险些铸成大祸。儿臣……儿臣对不起父皇的教诲,更对不起十五弟。儿臣知错,日后定当时刻谨记教训,修身克己,绝不再犯!请父皇和十五弟……原谅儿臣。”
他的话语诚恳,姿态放得极低。殿内安静下来,连丝竹声都停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在南烁、太子和允堂之间逡巡。
南烁看着长子,眼神深邃难辨。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允堂。小家伙似乎被兄长的声音吸引,停止了玩手钏,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南承瑾。
这时,允堂像是认出了这个最近常被父皇提起的“哥哥”,小嘴忽然一张,清晰地吐出一个稚嫩却响亮的音节。
“父——皇——!” 紧接着,似乎觉得不够,又努力地加了一个。“爹——爹——!”
这突如其来的清晰呼唤,打破了殿内凝重的气氛!南烁脸上的冰霜肉眼可见地消融,眼底染上真切的笑意。
“好!太子既有此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允堂也开口了,今日是新年,过往之事,就此揭过。起来吧。”
南承瑾心头一松,眼眶微热。
“谢父皇!谢十五弟!”
他直起身,看向允堂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亲近感。允堂似乎感受到他的善意,冲着他咧开小嘴,又“咯咯”笑了起来。
这一幕父子和解、幼子聪颖的画面,落在有心人眼里,滋味各异。
丽妃叶清涵坐在妃嫔席中,看着允堂那酷似南烁的眉眼,听着他清晰唤出“父皇”、“爹爹”,心中既骄傲又酸涩。骄傲的是她的儿子如此聪慧得宠,酸涩的是那一声声呼唤里,没有她的位置。
眼见气氛正好,南烁心情也佳,叶清涵心中压抑许久的渴望再也按捺不住。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旁边正低头吃东西的大儿子南承瑜,疾步走到殿中央,对着南烁和太后盈盈拜下。
“臣妾给陛下、太后娘娘请安,恭贺新禧。”
不等南烁叫起,她便急切地抬起头,脸上堆起灿烂有些僵硬的笑容,声音带着温柔和颤抖,朝太后怀中的允堂伸出手。
“堂儿!我的好堂儿!快看看,我是娘亲啊!承瑜,快,这是你弟弟,快叫弟弟!”
五皇子南承瑜被母亲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跟着行礼,小声说“……弟弟。”
叶清涵又往前凑了一步,几乎要碰到太后的衣角,眼睛死死盯着允堂,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哄骗。
“堂儿,乖,叫‘娘亲’!娘——亲——!快叫啊!娘亲好想你!” 她的眼圈迅速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落下。
允堂被这突然冲出来的、神情激动又带着泪意的漂亮面孔惊了一下。
他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叶清涵,又看看她旁边的南承瑜。
或许是血缘天性,或许是叶清涵眼中那份浓烈得化不开的悲伤触动了他,允堂的小脸上露出困惑又有些怜惜的表情,他伸出两只小胳膊,朝着叶清涵的方向,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小身子也微微前倾,想要这个看起来很伤心的人抱抱。
叶清涵看到允堂伸手,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以为儿子认出了她!她激动地就要上前去接。
“堂儿!母妃的堂儿!”
“够了!”南烁冰冷的声音响起,砸碎了叶清涵的幻想。
在叶清涵的手即将碰到允堂之前,已从太后怀中稳稳地将允堂抱了过来,护在胸前。允堂被父皇抱走,小脸上有些茫然,但很快被熟悉的怀抱安抚,小手自然地环住了南烁的脖子。
南烁抱着允堂,居高临下地看着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如纸的叶清涵,眼神锐利,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
“丽妃,朕说过什么?你是将朕当初的话当作耳旁风,还是觉得这宫规国法,奈何你不得?允堂自有太后和朕教导,还轮不到你在此失仪妄言!”
目光扫过叶清涵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丝毫动容。
“看来半年的禁足,还是太轻了。张敬贤!”
“奴才在!”张敬贤立刻躬身应。
“即刻送丽妃回永和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禁足期限……一年!”南烁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
“陛下!”叶清涵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身后的宫女慌忙扶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南烁和他怀中好奇张望却显然不认识她的允堂,巨大的绝望和屈辱将她彻底淹没,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是,奴才遵旨。”张敬贤一挥手,两名高大的太监立刻上前,半扶半架地将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叶清涵带离了这喜庆的殿堂。南承瑜吓得小脸惨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也被宫人悄悄带了下去。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方才还觥筹交错的喜庆气氛荡然无存。
妃嫔们个个低眉垂眼,大气不敢出,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贤妃徐佳怡用帕子掩住嘴角,与身旁的梅嫔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幸灾乐祸。
其他妃嫔也纷纷低头,或假意整理衣袖,或端起酒杯掩饰,但那微微抖动的肩膀和嘴角抑制不住的弧度,无不泄露着她们此刻看了一场好戏的畅快心情。
太后微微蹙眉,轻轻叹了口气,但终究没有开口。她伸手从南烁怀中接过被这变故惊得有些呆愣的允堂,轻轻拍抚着。
“好了好了,堂儿不怕,皇祖母在呢。”
南烁脸色冷峻,他整理了一下被允堂抓皱的龙袍前襟,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一点插曲,不必扰了兴致。奏乐,开宴。”
丝竹声重新响起,却再也无法掩盖殿内弥漫的尴尬和妃嫔们心中翻涌的暗流。
南烁端起酒杯,目光落在太后怀中渐渐被哄好的允堂身上,眼神才重新变得深邃而复杂。他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化不开心头那莫名的沉郁。允堂会喊父皇、爹爹了,可他离他的生母,也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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