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东京一家不显山露水、却以极致私密和地道淮扬菜闻名的华夏餐馆,“漱玉轩”。周长安在侍者的引导下,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来到最深处一间名为“听雪”的包间门外。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包间内古色古香,紫檀木的圆桌上已摆了几样精致的冷盘,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画,角落的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檀香。周万易独自坐在桌旁,已换下了白天的中山装,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休闲唐装,正悠闲地品着茶。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无奈、宠溺与深深担忧的复杂神情。
周长安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她走到桌前,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看着周万易,先前在人前那层冰冷疏离的面具瞬间融化,嘴角撇了撇,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只有在真正亲近的长辈面前才会流露的娇憨与委屈,开口唤道:
“十三叔。”
这一声呼唤,仿佛瞬间将时空拉回到了多年前的华夏,那个庞大而古老的周家大宅。
周万易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吧,丫头。”他打量着周长安,眼神锐利,“瘦了,也……更让人看不透了。”
周长安依言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暖着:“您怎么来了?还搞出这么大阵仗。”
“家里不放心。”周万易言简意赅,“你在这边闹出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大。铃木特快、双子塔、还有那些若隐若现的‘异常’……家里那些老家伙们,嘴上不说,心里都快急疯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尤其是你当初……”
他提到了那个话头,两人都心知肚明。
周长安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倔强:“当初是我自己的选择。”
“选择?”周万易哼了一声,带着长辈特有的不满,“撒泼打滚,绝食抗议,差点把老爷子珍藏的那对乾隆珐琅彩瓶给砸了,这就是你的选择?家里谁不知道你是我们这一辈最受宠的丫头?你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可偏偏……偏偏要去那种龙潭虎穴!什么狗屁黑衣组织!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回想起当年周长安执意要借助易凌斋的渠道潜入黑衣组织时,周家上下几乎炸开了锅。长辈们坚决反对,认为这无异于羊入虎口,周家千金何等尊贵,何必去冒这等奇险?他们更希望她继承家学,或者安稳地执掌部分家族产业。
可周长安当时铁了心,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手段,软的硬的,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几乎是逼得最疼爱她的老爷子点了头。那段鸡飞狗跳的日子,周万易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头疼。
周长安低下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有必须去的理由。十三叔,您知道的。”
周万易看着她这副样子,满腔的责备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他何尝不知道?这丫头看似随性,实则骨子里比谁都执拗,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身负那种特殊的能力(风后奇门),又经历了那些事情,注定无法像普通世家女一样安然度日。
“罢了,罢了。”周万易摆了摆手,语气软了下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下去。家里……终究是你的后盾。这次我来,明面上是学术交流,暗地里,也是看看你,顺便……看看故里那小子。”
提到诸葛故里,周万易的表情柔和了些许。诸葛故里的姑姑,正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追到手的青梅竹马,是他挚爱的妻子。因为这层关系,他对诸葛故里也视如己出,格外关心。
“故里他很好,帮了我很多。”周长安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嗯,那小子从小就是个稳妥的,比他那个跳脱的爹强。”周万易点了点头,随即又正色道,“长安,我知道你现在身份复杂,易凌斋的‘鸢尾’,组织的‘茅台’……但无论如何,记住,保护好自己。周家可以没有那些虚名,不能没有你。你十三婶(诸葛故里的姑姑)也天天念叨你,这次还特意让我带了你自己最爱吃的桂花糖藕粉来。”
听着叔叔关切的话语,感受着那份跨越重洋而来的亲情,周长安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叔侄二人不再谈论那些沉重的话题,转而聊起了家常,聊起了国内的变化,聊起了周万易和妻子(诸葛故里的姑姑)的趣事,包间内的气氛渐渐变得温馨起来。
然而,在这温馨之下,周长安知道,十三叔的到来,不仅仅代表着家族的关怀,也可能意味着华夏那边的势力,开始更加关注东京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她的肩上,似乎又多了几分无形的重量。
但无论如何,在这异国他乡的夜晚,能见到血脉相连的亲人,能感受到那份毫无保留的关爱,对她而言,便是这黑暗征途中,一抹珍贵而温暖的慰藉。
夜宴终散,周长安离开“漱玉轩”,回到米花町的宅邸。她再次走进静室,在关公与观音像前静静站立了片刻,没有焚香,只是默默感受着内心的平静与重新充盈的力量。
十三叔的到来,如同一道暖风,吹散了些许迷雾,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前路依旧艰险,但她背负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信念,还有身后那些殷切的目光。
她,必须走下去,而且,要走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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