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深秋，寒意渐浓。靖北王府别苑门前车马稀落，朱红大门紧闭，唯有几片枯黄的梧桐叶被冷风卷着，打着旋儿落在石阶上，更添几分萧索。
关于陈天纵“修为大跌”、“闭门思过”的消息，已然坐实，成为各方势力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算计的筹码。往日里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拜访者，早已不见踪影，便是靖北王府本身，似乎也因避嫌而减少了与此处的公开往来。
然而，就在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刻，一辆看似普通、却挂着宫内标识的青绸马车，在一个飘着细密冷雨的傍晚，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别苑的侧门。
车帘掀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裹在厚厚的墨色斗篷里，快速下了马车。她未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叩响了那扇鲜少开启的侧门。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露出灰隼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待看清来人风帽下那张清丽却带着掩饰不住忧色的容颜时，灰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迅速侧身让开：“殿下，请进。”
李若柠快步踏入府内，冷风裹着雨丝趁机钻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拉下风帽，露出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焦虑的明眸，顾不上礼节，急声问道：“他……他怎么样了？”
灰隼引着她向内院走去，低声道：“阁主在书房。伤势已无大碍，只是……”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李若柠的心却揪得更紧。只是什么？只是修为大跌？只是心灰意冷？她不敢细想，脚步不由得加快。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陈天纵披着那件旧袍，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身影在灯光下拉得细长，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色依旧是刻意维持的苍白，眼神也比往日黯淡了几分，但在看到李若柠的瞬间，那黯淡的深处，似乎有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
“殿下？”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与一丝不赞同，“雨夜寒重，您怎可独自来此？若被人瞧见……”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李若柠打断他的话，几步走到他面前，仰起脸，目光急切地在他脸上、身上逡巡，仿佛要确认他是否真的安好，“他们都说你修为尽废，重伤难愈……父皇他……外面那些人……”她语速极快，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很严重？”
看着她眼中迅速积聚的水汽，以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恐惧，陈天纵心中那冰封的算计之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暖石，漾开圈圈涟漪。他刻意营造的“颓败”形象，在她真挚的情感面前，竟显得有些……不堪。
他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被雨丝打湿、微凉的双手拢入掌心。他的手温暖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没事。”他声音低沉，却清晰有力，“皮肉之伤，早已无碍。至于修为……暂时受损，需要时间调养，并非传言那般不堪。”
他不能告知她全部真相，那过于危险。但这有限的真实，已是他能给予的最大安慰。
李若柠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听着他沉稳的声音，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了几分。她不是愚钝之人，自然听出他话语中的保留，但也明白他的顾虑。只要他性命无碍，只要不是真的“修为尽废”，那便还有希望。
“真的？”她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寻求着确定的答案。
“真的。”陈天纵点头，指尖轻轻拂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轻柔，“只是如今形势微妙，我需在此‘静养’些时日。殿下不必为我忧心，更不必再来此涉险。宫中耳目众多，若被陛下知晓……”
“我不怕！”李若柠倔强地摇头，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那晚在宫中，你定然是遇到了危险！什么酒后失态，我才不信！”她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是柳家？还是……还是父皇……”
“殿下！”陈天纵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有些话，心里明白即可，说出来便是祸端。他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低声道：“慎言。”
李若柠咬了咬唇，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眼中的愤懑与不甘却未消减。她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模样，心疼不已：“那你就在这里……任由他们污蔑、打压吗？北境那边……”
“北境有王爷在，无妨。”陈天纵语气平静，“至于盛京……一时的得失，算不得什么。殿下，请相信我。”
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李若柠望着他的眼睛，躁动不安的心绪奇异地沉淀下来。是啊，他是陈天纵，是那个能写出“我道即天道”，能在千军万马中谈笑自若的陈天纵。他既然说无事，那便一定有其道理。
“我信你。”她轻声说道，语气无比坚定，“无论外界如何传言，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信你。”
这话语如同誓言，在这冷雨敲窗的寂静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陈天纵心中震动，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情意，在这凉薄的世道，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刻，显得如此珍贵，也让他肩头的责任，又重了几分。
“殿下厚爱，天纵……愧不敢当。”他微微垂眸。
“没有什么敢当不敢当。”李若柠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带着些许羞怯的笑意，“那日你赠我的词，我可都记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既认定了你，便不会因这些风雨而改变。”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会在宫中留意动向，若有机会，定会设法周旋。你……你安心在此‘养伤’，务必保重自己。”
窗外，雨声渐密，寒意更重。
书房内，灯火如豆，映照着两人相握的手，和彼此眼中那份在逆境中愈发坚韧的情意。
这风雨飘摇的盛京，因着这一抹不顾一切前来相伴的倩影，似乎也不再那般冰冷彻骨。
红颜在侧，虽前路艰险，吾亦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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