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韵让肖程带汪文锋出去逛逛，被他拒绝了：“江城我也来了好几次了，我想自己随便走走，买点东西。”
自从方韵结婚后随肖兆兴到江城，最初是她姐带着汪文锋一起来看她，他长大之后，就是他自己有空就来，确实熟悉，方韵便也没有勉强。
江城虽然不如海城繁华，但也有自己的氛围。他沿着主路一路逛一路走，就走进了最近的那家百货商店。
时间虽早，商店里已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喧闹的池塘，不经意间荡开细微的涟漪。近一米八五的身高，剪裁得体的浅灰色呢子大衣，以及那张棱角分明、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脸，让他即便在拥挤的人潮中也显得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目光。他对此习以为常，径直走向食品柜台。
“米花糖、桃片糕、荞麦面……”他指着玻璃柜台下的特产，每样要了一些。黄云被他帅气的脸庞晃晕了眼，一边麻利地装着东西，一边忍不住多偷偷看他，笑着搭话：“同志，不是本地人吧？买这么多，送人呀？”
“嗯，给家里人带点。”他笑了笑，付了钱和票。纸包捆扎得结实，提在手里颇有分量。他想着母亲给他下达的任务，无论到哪里，回程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当地的特产回来。
他知道，是母亲想要自己每到一个地方有时间就多出去走走，去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可其实这多年，他到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江城，每次来都是带差不多的东西回去，可母亲每次收到伴手礼，依旧很开心，因为儿子把她的话都放在了心上。
买完东西，他本该立刻离开的，却不知为何顿住了脚步。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掠过拥挤的人潮、琳琅满目的货架，最终，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落向了商店靠里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那是卖自行车的柜台。显然货源紧俏，柜台后空荡荡的，只剩几张宣传画贴在墙上。与周围的喧闹相比，那里仿佛自成一方天地。一个穿着蓝色售货员制服的女同志正坐在柜台里，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清晨柔和的光线从高窗斜射下来，恰好照亮她半副身子和沉静的侧脸。她看得入神，指尖偶尔轻轻掠过书页，周遭的嘈杂仿佛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丝毫惊扰不到她。
汪文锋的心弦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
医院里日复一日的紧张、疲惫，面对病痛与死亡的无力感，早已将他内心磨蚀得近乎麻木。他见过太多焦虑、痛苦、渴望的眼神，却很久没有看到这样一幅全然沉浸、安宁自足的景象。她像一幅被精心勾勒的静物画，有一种抚平焦躁的奇异力量。
美好得不真实。
他蓦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一个陌生女同志实在失礼，倏地收回目光，唇角却不自觉地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转身离开时，连日积攒的沉重似乎消散了些许，脚步竟轻快了不少。
就在他即将踏出百货商店大门的瞬间，柜台后的詹春兰像是感应到了那道停留过的视线，毫无预兆地抬起头来。
视线穿过熙攘人群，落在商场的大门处，门外涌入的金色阳光勾勒出一个即将消失的挺拔背影，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夕阳慷慨地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光晕，尤其那头梳理整齐的黑发，更像染上了耀眼的金色。
仅仅一个背影，就已带出一种清俊出萃的气度。
是个很出色的男同志吧？詹春兰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至于他具体长什么模样？她并没有好奇。
对于这样一个惊艳的背影，他的脸，她自有安排。
她笑了笑，低下头，重新沉浸入方才被打断的字里行间，将那一抹金色的背影留在了热烈的阳光里。
休息日，方韵再一次主动来找詹春兰，这次詹春兰正在百货商店上班。
虽然她之前在家里那么说，可那盆兰花真那么珍贵的话，拿在手里确实有些烫手。
方韵和詹春兰站在百货商店外的一个小角落，这里过往的人比较少，很安。
她看着眼前这姑娘，约莫一米六的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梳成马尾辫坠在脑后。她的五官单看并不算出挑，但组合在一起却别有一番韵味，像是山涧清泉，让人看了便觉得心神宁静。
方韵有些恍惚，暗自思忖：她从前也是这般模样吗？记忆竟有些模糊了。
“方姨？”詹春兰见方韵望着自己出神，不由轻声唤道，伸出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方韵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今日的来意，连忙说道：“哦，是了，有件事要问你。”她整理了下思绪，开口道：“你之前送我的那盆兰花，可还记得？”
詹春兰唇角漾开温婉的笑意：“记得的。前两天遇见肖程，他还说您把花照料得特别好呢。”
方韵闻言略显诧异：“你不是许久没去学校了吗？”
詹春兰将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解释道：“李秀秀和范红英得空时会来给我补课，偶尔也会说起学校里的事。”
方韵一听，顿时会错了意，以为肖程连她一直养不活植物都跟人讲了，忍不住低声笑骂：“那个死孩子，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她摆摆手，像是要挥开这点小小的尴尬，随即神色一正，道出了今日真正的来意：“好了，不说他了。春兰，我今天特地来找你，是因为听一位懂行的朋友说，你送我的那盆兰花，可不是普通的品种，叫什么‘宋梅’，据说非常稀有，很是名贵。”
詹春兰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语气真诚而坦然：“真的吗？这么好的花，岂不是正配方姨您这样雅致的人？”
方韵双眼蓦地一亮，像是被这话说进了心坎里，激动地双手轻轻一拍：“是吧！我当时也是那样说的！它合该就是我的，连你这送花的人也……”她话音顿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忘形，连忙轻咳一声掩饰失态，语气稍稍收敛了些，却仍带着未尽的热切。
“咳！你瞧我，一高兴就胡说八道。”她稳了稳神色，终于道出真正的来意，“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把那盆‘宋梅’还给你的。若只是寻常兰花，我厚着脸皮收下也就收下了，可既然知道它这么名贵，我再收着，心里可就真过意不去了。”
詹春兰安静地听完，唇角始终含着清浅的笑意，目光柔和却坚定地看向方韵：“方姨，我送你的时候，从没想过它价值几何，只是看见那盆兰花，就觉得非常适合您；您当时不嫌弃这是我从山里随手挖来的野花，肯欣然收下，我已经很欢喜了。”
她的语气真诚而恳切：“现在听说它稀有、值钱，我反而更心安了。您别在意，再说，什么宋梅不宋梅，都是人为赋予的价值而已，对我而言，只有您的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方韵听罢，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点了点詹春兰的额头：“你这孩子，这张嘴啊，也太会说话了。”
詹春兰微微低头，颊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我是真心那么想的，都是肺腑之言。”
“好，好！”方韵脸上的笑容愈发舒展，语气爽利：“方姨也不是一个扭捏的人，你这么说了，那方姨就舔着脸收下了，你有时间多去找我玩呀，我休息天都有空的。”
詹春兰抬眼，眸中含着些许羞涩，却落落大方地接话：“听到您刚刚说的，确实很想去您家里坐坐，我都有些忘记那盆兰花的样子了，想去见识见识。”
“这说的什么话，刚夸完你就这么见外！”方韵顿时眉开眼笑，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正好今天我就有空！而且这会儿花开得正盛，等下次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开花了。”
说着，她语气里带上几分不可思议的赞叹：“说起这个，这盆兰花真的很特别，花期也太长了吧。我天天瞧着，总怕它第二天就谢了，可它偏偏一天比一天精神，到今天还娇艳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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