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卷终·铸铁未冷
龙城巍峨的城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城内蓬勃的生机与城外广袤的原野分隔开来。新迁入的居民逐渐适应了新家的生活，工坊的炉火日夜不息，学堂的诵读书声与军营的操练号子交织在一起，共同谱写着汉部落昂扬向上的乐章。边境集市依旧人声鼎沸，盐、布、铁器与青铜、美玉、稻米在讨价还价声中流转，似乎一切都沿着定澜王阳歌所规划的“以战促和、以和备进”的轨道平稳运行。
然而，在这片看似繁荣与和平的景象之下，深埋的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那冰冷的青铜巨兽，只是暂时收回了利爪，并未沉睡。
亳邑王庭，深宫之内。
朝会的气氛依旧压抑。关于西境“蛮族”的消息，如今已不再是边陲琐事，而是成为了搅动朝堂格局的敏感话题。
戍伯苍舒垂首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详细禀报着边境的最新动态：汉部落城防的坚固、那种名为“蹶张弩”的可怕远程武器、以及在集市交易中感受到的对方那种克制却自信的态度。他刻意略去了“雷火”的细节，那已成为他心中不愿触碰的梦魇，也深知提及只会引来更多的质疑与斥责。
“如此说来，这‘汉’部，已是羽翼渐丰，尾大不掉了？”王座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让苍舒头皮发麻。
主战派的厉将军立刻出列，声音洪亮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王上！正因如此，更应及早根除！其所持‘金精’利器，于战场之害，诸位同僚皆已知晓。如今更借互市之机，不断换取我邦铜料、粮秣，此乃养虎为患！假以时日，待其彻底消化所得，恐更难制衡！臣请再增兵员，联合诸附庸，必可一举荡平！”
大匠作奚仲却皱着眉头反驳：“厉将军岂不知攻城之难？对方城防古怪，弩箭犀利，更有那……那莫测之威（他含糊地带过“雷火”）。强行征伐，纵能胜之，我邦精锐要折损多少？不如暂缓刀兵，加大探查力度。其既肯交易铁器，无论农具厨刀，皆为样本。臣已命工匠日夜钻研，尝试仿制，虽尚未得其法，然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窥得门径。届时，我邦拥有‘金精’之术，又何惧区区边蛮？”
双方再次争执不下。而端坐王座之上的亳王，目光幽深。他何尝不渴望那“金精”之术？何尝不想维护亳邦的无上权威？但苍舒描述的诡异“天雷”，奚仲迟迟无法突破的技术壁垒，以及大卜偃隐约透露出的关于“同源古史”可能带来的意识形态冲击，都让他投鼠忌器。更重要的是，国内庞大的奴隶群体近来似乎也有些不安分的迹象，需要军队弹压，无法全力西顾。
“够了。”亳王终于开口，打断了争吵，“边境之事，暂维持现状。奚仲，仿制‘金精’之事，予你最大便利，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若有所成，重赏！厉将军，整军备武不可松懈，各附庸部族之兵员征调，需加紧进行，以备不时之需。至于西蛮……继续探查，其城防、其兵备、其内部舆情，尤其是那‘雷火’之秘，寡人要知晓一切！”
命令下达，厉将军虽有不甘，也只能领命。而奚仲则感到了巨大的压力。退朝后，数名身着华贵丝袍、与奚仲关系密切的大贵族悄然聚拢过来。
“奚仲大人，王上虽予你便利，然那‘金精’仿制，终究渺茫。吾等家中工坊，亦愿倾力相助，只盼大人若能有所得……”其中一人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对财富和力量的极致贪婪。
“是啊，若能得此神技，何愁家族不兴？” “听闻那汉部之盐、其布，亦非凡品……边市利润虽厚，终不如掌握其源……”
窃窃私语在华丽的廊柱间回荡，技术的渴望与权力的算计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推动战争的潜在力量。和平，不过是他们眼中获取更大利益的缓冲与准备期。
龙城，观星台与密室。
与此同时，汉部落并未有丝毫懈怠。
城市中央新起的观星台上，巫带着绘和几名最聪慧的学徒，夜夜仰观天象。那几卷古老的龟甲皮卷被奉若珍宝，其上的每一个符号、每一条轨迹都被反复揣摩、计算、验证。阳歌带来的数学方法和逻辑思维，与巫深厚的传统星象知识结合，正艰难地尝试着将神话传说转化为可推算的天文模型。一个关于“孛星”或某种宇宙韵律的漫长周期，正在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推演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结果令人心悸，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目标感。
而在另一处隐秘的所在，如石正向阳歌和岩灵汇报着通过边境集市等各种渠道收集来的、关于亳邦内部的情报。
“……亳邦内部，等级之森严，犹胜传闻。贵族奢靡无度，视奴隶如牛马，动辄打杀。各附庸聚落怨声载道，因其征兵征粮日益酷烈。甚至其内部工匠，亦因完不成定额而遭受严惩，颇有微词。”如石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陈述着残酷的事实，“其国虽大，却似一株内里已被蛀空的大树，全凭厚厚的树皮（军队和制度）支撑。”
“大卜偃一脉，以及其他少数对古史感兴趣的学者，在朝中颇为孤立，其‘同源’之说被视为异端邪说，备受排挤。”
阳歌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这些情报，与他之前的判断相互印证。亳邦的强大，建立在压抑和剥削的基础之上，其内部矛盾重重。
“继续观察，尤其是其底层奴隶和附属聚落的动向。留意是否有……可供我们利用的机会。”阳歌缓缓道，“有时候，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我们需要朋友，哪怕是潜在的、沉默的朋友。”
岩灵眼神锐利：“是否可以让边境的市易队员，在交易时，适当散播一些我汉部落的《汉约》内容？比如，关于战斗立功的奴隶可获自由民身份？关于工匠凭技艺可获得尊重和奖赏？”
阳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谨慎为之，务必不着痕迹。种子播下，何时发芽，且看时机。”
龙城之内，炉火正旺，铸铁未冷。汉部落一边抬头仰望星空，追寻着关乎所有人生存的终极答案；一边将目光投向东南，冷静地剖析着那庞大对手的弱点，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时机。
边境的和平，如同覆盖在火山口的薄雪。冰雪之下，亳邦的贪婪与汉部落的求生、发展、乃至探寻宇宙真相的渴望，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依旧在激烈地碰撞、蓄能。
短暂的宁静，并非终结，而是下一场更大风暴的序曲。
第三百四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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