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磐石与火花
部落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在短暂的沉寂后，开始舔舐伤口，并挣扎着试图重新站起。空气中弥漫的哀伤并未散去，但却被一种更加紧迫的求生欲所取代。
阳歌提出的“功勋堂”制度，在巫和长老会的支持下，由几位识字的年轻人（主要跟巫学习过简单的计数和符号）开始艰难地推行。他们将打磨光滑的木板作为记录板，用炭笔刻画符号，记录每一个小队或个人的贡献：搬运石料加固围墙、参与狩猎、制作箭矢、照料伤员……每一项工作都被赋予了不同的“功勋点”。
起初，原部落的成员和黑石部落的成员之间仍存在着明显的隔阂。分配任务时，往往会下意识地分成两拨。原部落的人担心新来者分薄本就稀缺的资源，而黑石部落的人则敏感于对方可能存在的轻视和戒备。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一支由獠和黑石部落猎手“磐”共同带领的混合狩猎队准备进入西北山林。队伍里，一个原部落的年轻猎人因为失去好友而情绪低落，动作迟缓，差点触发了一个他自己之前设置的、未标记的捕猎陷阱。千钧一发之际，是旁边一位沉默的黑石部落战士猛地将他推开。
那战士的手臂被陷阱的尖木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他却只是闷哼一声，用另一只手抓起一把泥土按在伤口上止血——这是黑石部落常用的粗粝但有效的方法。
推人的战士很年轻，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却像山里的石头一样坚硬。他不太会说这边的语言，只是指了指陷阱，又指了指惊魂未定的年轻猎人，摇了摇头。
“他叫‘如石’。”磐走过来，用生硬的通用语对獠解释道，“意思是，像石头一样硬，也像石头一样不说话。但他是最好的追踪手，鼻子比猎犬还灵。”
獠看着如石那不断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那个羞愧的原部落猎人，沉默了一下，走上前，撕下自己内衬相对干净的布条，笨拙但仔细地帮如石包扎起来。
“谢…谢。”獠艰难地吐出这个对新伙伴的词汇。
如石愣了一下，黑峻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最终微微点了下头。
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小，却开始悄然改变着狩猎队内的气氛。共同的风险和共同的目标，正在缓慢地消融着坚冰。
与此同时，阳歌并没有闲着。他亲自筛选了十名最精锐的战士，包括岩灵——尽管腿伤未愈，但她坚持要求加入，她的敏锐和山林经验无人能替代。这支小队的目标明确：侦察泽部落的补给线。
临行前，阳歌找到了鸦祭骨和巫。
“部落内部，暂时交给你们。”阳歌神色凝重，“尤其是……看好那些俘虏和劳役。泽部落新败，难保不会有人心思浮动，想里应外合。”
鸦祭骨抚摸着手中的骨杖，缓缓道：“放心。黑石部落的人，知道现在谁才能给我们活路。那些不安分的眼睛，我们会盯着。”经历了部落覆灭和逃亡，这位老者对生存法则有着更深刻的理解，手段也不会仅限于仁慈。
巫则递给阳歌一个小皮囊：“这是新配的伤药，效果好些。还有……这是如石之前带来的‘昏睡苔’粉末，或许用得上。”
阳歌接过，郑重道谢。
夜色降临时，阳歌的小队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营地，融入东南方向的黑暗之中。岩灵忍着腿痛，紧跟在他身侧，她的身影在微光下依旧挺拔如松。
他们避开泽部落主力营地外围可能存在的哨戒，沿着河流下游方向潜行。泽部落依赖水路运输补给的可能性很大。
一连两天的侦察枯燥而危险。他们像阴影一样移动，躲避着泽部落的巡逻队和可能的暗哨。第三天黎明前，在最擅长追踪气味的如石（他的伤经过简单处理已无大碍，坚持加入了侦察队）的引导下，他们终于发现了目标。
那是一条被稍微拓宽的林间小路，显然经常有队伍行走。地面上新鲜的车辙印和脚印（并非泽部落战士常见的制式皮靴印，更像是奴隶或民夫的赤足或草鞋印）清晰可见，方向直指泽部落大营。
“看辙印深度，运送的东西不轻。”岩灵压低声音，趴在阳歌身边的草丛里。
阳歌仔细观察着，点了点头：“是粮车。频率不低，说明他们后勤很顺畅。”这并非好消息。
“动手吗？”身后一名战士悄声问，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阳歌摇了摇头：“不急。摸清规律，找到最适合伏击的地点。我们要的是粮食，不是拼命。”
他们继续跟踪了一段，选择了一处地势略显陡峭、道路转弯的河岸地带。这里林木相对茂密，便于隐藏和发动突袭，得手后也方便将粮车推入河中或迅速撤离。
就在阳歌默默记下地形，准备带队撤回时，如石突然用力吸了吸鼻子，眉头紧锁，指向河对岸远处一片不起眼的丘陵地带，那里隐约可见几缕非同寻常的、带着淡淡黄烟的烟气升起，不像是炊烟。
“那边……味道，怪。臭，像坏掉的蛋，又像……烧焦的石头。”如石用极少的词汇努力描述着。
阳歌心中一动。烧焦的石头？硫磺？或者是……其他矿物？
他立刻想起鸦祭骨曾提到的，黑石部落附近有“惊雷石”（可能是硝石）和能燃烧的“黑石”（煤\/油页岩）。难道这附近也有类似的矿藏？甚至是……泽部落也在利用某种矿物？
“记下那个位置。”阳歌低声命令道，“我们先回去。劫粮计划不变，但那个地方……以后可能要专门来看看。”
或许，泽部落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他们的组织和武力。阳歌心中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技术，才是文明之火真正燃烧的根基。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火在自己的部落烧得更旺。
在返回营地的路上，阳歌刻意放慢脚步，与腿脚不便的岩灵并肩而行。
“腿怎么样？”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死不了。”岩灵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硬朗，但微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她的吃力。
阳歌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一边胳膊，分担着她部分体重。岩灵身体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推开。黑暗中，两人沉默地依偎前行，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硝烟与血腥之外静静流淌。
他们带回的不仅是侦察到的情报，还有一丝关于矿产的新线索，以及队伍内部悄然滋生的、名为“信任”的微光。
而在营地中心，长老会的火焰彻夜未熄。关于“功勋堂”的第一批奖励名单即将公布，这小小的制度火花，能否点燃部落新生的火焰，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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