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夜色,透过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将维港的璀璨与室内的寂静分割成两个世界。萧亚轩洗漱完毕,穿着睡袍走出浴室,心头依旧萦绕着白日里那辆黑色福特带来的寒意。她下意识地走向客厅,想去检查一下大门是否反锁。
然而,脚步在客厅入口顿住了。
昏暗的光线下(她只开了角落一盏落地灯),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沉默地坐在面对门口的那张沙发上。是廖奎。他来得无声无息,甚至没有提前通过空间传递任何消息。
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与这间充满女性优雅气息的豪华客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没有看她,只是抱臂靠在沙发里,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客厅的布局,尤其是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和公寓的入户大门方向。他的身影在朦胧的光线下,如同一块沉默而坚硬的磐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守护者的稳定气息。
萧亚轩的心,在最初的微微一怔后,竟奇异地落回了实处。一股她未曾预料到的、巨大的安全感,如同温热的暖流,瞬间驱散了盘踞在她心头一整天的冰冷与惶恐。
他没有多问。她也没有多说。两人之间,似乎已经不需要那些无谓的言语。他知道她遇到了麻烦,而她,知道他来了。
廖奎站起身,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开始仔细地检查公寓的每一个可能的入口。他试了试阳台推拉门的锁扣,检查了窗户的插销,甚至俯身查看了通风口。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眼神锐利,不放过任何细节。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沙发原位,重新坐下,恢复了之前那种抱臂警戒的姿态,仿佛融入了客厅的阴影里,成为这间公寓一道无形的屏障。
萧亚轩站在原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心中百感交集。这个男人,是她的女婿,是与她有着最不堪秘密的“任务”对象,但在此刻,他更是唯一能在这座繁华却危机四伏的城市里,给予她实质保护的人。这种复杂扭曲的关系,在此刻这纯粹的安全需求面前,似乎被暂时搁置了。
“我去睡了。”她最终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嗯。”廖奎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警惕地注视着门口方向。
萧亚轩转身走回卧室,轻轻关上了房门,却没有反锁。她知道,他在外面。这种认知,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
她躺在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窗外,是香港永不熄灭的万家灯火,曾经她觉得这光芒冰冷而疏离,今夜,却仿佛变得温暖了些许。她第一次,在明确感受到外部威胁的情况下,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一个具备强大保护能力的人的存在——而感到了心安。
半山区的豪宅安保固然比普通民居要强,但也并非无懈可击。她阅读过《南华早报》上偶尔刊登的富户被歹徒盯上、甚至遭遇绑票的社会新闻,深知金钱和地位在某些亡命之徒面前,反而可能成为招致灾祸的根源。以往独处时,这些报道只会加深她的不安,而今晚,那份不安被门外那个沉默的身影有效地隔绝了。
她闭上眼睛,听着自己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隔着一扇门板,外面几乎微不可闻的、属于廖奎的存在感。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将她拖入了沉沉的睡眠。这是自发现被跟踪以来,她第一个真正得以安睡的夜晚。
而在客厅里,廖奎如同雕塑般静坐。他的耳朵捕捉着楼道里偶尔传来的电梯运行声、远处街道模糊的车流声,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都会让他瞬间警觉。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强大的威慑。
夜色深沉,维港的灯光渐渐稀疏。廖奎守护着这份由系统扭曲而来、却又在危难时刻显现出奇异力量的羁绊,也守护着他们在香港这盘大棋中,至关重要的一个据点。暗夜之中,磐石无言,却足以让人安心入眠。
夜色下的香港,褪去了白日的繁华喧嚣,显露出它斑驳而真实的另一面。湾仔一带,尤其如此。狭窄的街道两旁是密集的旧唐楼,招牌林立,霓虹闪烁却带着几分廉价的暧昧,空气中混杂着大排档的食物香气、潮湿的霉味以及某种隐秘交易的气息。这里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许多不见光的生意和情报,都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巷弄与昏暗的灯影下悄然流转。
廖奎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穿行在湾仔的街巷之间。他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衣裤,动作敏捷而精准,每一步都落在阴影或噪音的掩护下,完美运用了系统赋予的特种兵潜行技巧。萧亚轩提供的车牌号和车辆特征是他唯一的线索。
他没有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根据白天跟踪的路线,推断对方可能的落脚点或交接区域。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谨慎搜寻与排查,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骆克道附近一栋外墙斑驳、挂着各式霓虹招牌的旧唐楼楼下。
那辆黑色的福特custom 500,就停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很难被发现。
廖奎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唐楼对面一栋建筑后方的阴影里,这里角度刁钻,既能观察车辆,又能借助唐楼底层一家尚未打烊的凉茶铺传来的微弱灯光和嘈杂声作为掩护。他调整呼吸,将身体机能调整到最佳状态,听觉敏锐地捕捉着来自福特车方向的任何声响。
车内亮着一点猩红,是有人在抽烟。
很快,断断续续的粤语对话,顺着夜风隐约传来。
“……叼,跟咗几日,个女仔净系识去银行同买嘢,出入都系半山豪宅,睇落真系有啲身家。”(妈的,跟了几天,那女的只会去银行和买东西,出入都是半山豪宅,看起来真有点身家。)这是副驾驶座那个略显沙哑的声音。
“身家?哼,老板睇中嘅系佢啲‘神仙水’啊!”(身家?哼,老板看中的是她的“神仙水”!)驾驶座的人嗤笑一声,声音尖细些,“你唔系唔知啊?向太、钱太嗰班富婆,最近皮肤滑溜到会反光,就系因为饮咗佢啲水,话系乜鬼苏格兰古老泉水,神乎其神。”(你不知道吗?向太、钱太那帮富婆,最近皮肤滑溜得会反光,就是因为喝了她的水,说什么苏格兰古老泉水,神乎其神。)
“神仙水?”沙哑声音带着疑惑,“真系咁巴闭?”(真的那么厉害?)
“废话!唔系点会劳动我哋出手?老板想查清个女嘅底细,睇下佢啲‘神仙水’咩来路,系咪真系咁独家。如果系……”尖细声音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贪婪,“……睇下有冇机会,分一杯羹咯。”(废话!不然怎么会劳动我们出手?老板想查清那女人的底细,看看她的“神仙水”什么来路,是不是真的那么独家。如果是……看看有没有机会,分一杯羹咯。)
“啧,呢啲富家女,好麻烦嘅,惊动咗差人就大镬。”(啧,这些富家女,很麻烦的,惊动了警察就糟了。)
“放心啦,我哋有分寸。先摸清底细再讲。老板吩咐,要低调。”(放心,我们有分寸。先摸清底细再说。老板吩咐,要低调。)
对话到此,变成了些无意义的闲聊和抱怨。
阴影中的廖奎,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果然是为了“灵泉水”而来。
不是政治部的官方监视,也不是针对“萧亚轩”身份的深度调查,而是纯粹的商业窥探,甚至可能涉及本地帮派的黑手。有人眼红“灵泉水”在顶级名媛圈中产生的神奇效果和潜在的巨大利益,想要摸清底细,伺机插手,分食这块凭空出现的“肥肉”。
幕后主使可能是某个嗅觉敏锐的商人,也可能是控制着某些灰色产业的帮派头目。湾仔这种地方,正是这类人物和交易活跃的区域。
确认了追踪者的身份和动机,廖奎心中稍定,但警惕性丝毫未减。商业贪婪驱使下的手段,有时比官方调查更加不择手段。他悄无声息地退后,如同来时一样,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信息已经获取,下一步,是如何应对。保护萧亚轩,守护“灵泉水”的秘密,同时,也要避免引火烧身,惊动更深层的势力。香港这潭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香港半山区的清晨,来得安静而朦胧。还不到六点,天际仅有一线微白,公寓内依旧笼罩在沉寂的暗色里。萧亚轩因为些许口渴,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门,想去客厅倒杯水。
客厅里,壁灯已经熄灭,只有维港方向透过窗帘缝隙渗入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的微光,勾勒出沙发上那个依旧保持坐姿的轮廓。廖奎还醒着,或者说,他根本未曾入睡。
萧亚轩身上穿着一件丝质的睡袍,质地轻盈柔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难免有些贴身,隐约勾勒出成熟女性曼妙的曲线。若是从前,她定会感到羞赧难当,急忙遮掩。但经过昨夜,那种在恐惧时刻被他守护带来的巨大安全感,似乎悄然融化了她心中某些坚冰,也让她在面对他时,少了几分刻意的避讳,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基于特殊信任的坦然。
“你没睡觉?”她轻声问道,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
廖奎闻声转过头,在昏暗中,他的目光依旧清明锐利,仿佛能穿透这层薄暮。“没事。”他简短地回答,随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肩颈,“我查到那辆车和人了。”
他将昨夜在湾仔的发现,用最精炼的语言告诉了萧亚轩——对方是受雇于人,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她那效果显着的“神仙水”而来,意图摸清底细,伺机分利。
萧亚轩听着,心头一阵发冷,但比起昨日未知的恐惧,此刻至少明确了敌人的来路和目的,反而有种靴子落地的感觉。
“我一会就要回去。”廖奎看了看窗外渐亮的天色,沉声道。北大荒那边,他不能离开太久,否则容易引人怀疑。他走到萧亚轩面前,看着她,叮嘱道:“亚轩,白天你自己小心点,我晚上再来。”
“亚轩”这个称呼,自然而然地再次脱口而出。这一次,萧亚轩没有流露出任何讶异或不适,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这个超越伦常、却在此刻情境下显得无比契合的称呼。
“你也是,那边……一切小心。”她轻声回应。
廖奎深深看了她一眼,身影便在客厅中缓缓消失,传送回了那片冰雪与危机并存的黑土地。
下午,何太太家的周末桥牌局。
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洒在铺着精美桌布的牌桌上。几位太太——何太太、钱太太,还有一位新加入的、丈夫在政府某部门任职的赵太太,正悠闲地打着桥牌,空气中弥漫着红茶的香气和淡淡的香水味。
萧亚轩坐在其中,穿着一身得体的香奈儿风格套装,举止优雅,脸上挂着合宜的浅笑,仿佛完全融入了这午后悠闲的氛围。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因为廖奎昨夜带来的信息和清晨的告别,依旧紧绷着一根弦。
牌局间隙,佣人送上新烤的司康饼。赵太太一边涂抹着奶油,一边带着几分抱怨和炫耀混杂的语气开口道:“真是烦死了,家里那个不争气的远房表亲,给我家先生惹了好大一个麻烦。”
众人的目光被她吸引过去。
“哦?怎么回事?”何太太适时地接话。
“唉,还不是他手下在入境管理处的一个小职员,”赵太太撇了撇嘴,“胆子倒是不小,收了人家黑钱,违规给几个南洋过来的亲戚办身份证件,现在事情快要捂不住了,上面在查,我家先生正为这事头疼,四处找关系想平息下去呢,就怕影响到他自己。”
利用职权办理非法身份证件,这在六十年代末的香港公务员系统中,并非鲜见,是灰色地带常见的腐败现象。几位太太听了,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或轻声附和,或表示同情。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坐在一旁的萧亚轩,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心中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身份证件!违规办理!这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或许存在一条非正常的、可以解决身份问题的途径!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谢广安在北大荒劳改点苦苦挣扎的身影,闪过廖奎和谢薇在冰天雪地中潜伏的艰辛。如果他们能将广安救出来,如何安置?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人,无论是在内地还是香港,都寸步难行!这个看似负面的消息,对于他们来说,却可能是一个绝处逢生的契机!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剧震,指尖用力捏着温热的茶杯,借以稳定情绪。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顺着赵太太的话题,轻声叹息道:
“是啊,现在这世道,规矩是越来越严了。有时候想想,就算我们想请些可靠的、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从内地过来帮手,照应一下,也真是难如登天,光是这身份的问题,就不知该如何解决。”
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一位富家女在抱怨佣人难寻、可靠帮手难找的寻常烦恼,完美地融入了当下的语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何太太,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若有所思地看了萧亚轩一眼。那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仿佛透过她这番看似随意的感叹,捕捉到了某些更深层的信息。
何太太的丈夫从事地产,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甚多,人脉复杂。萧亚轩这番“抱怨”,或许……无意中,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某个特殊可能性的大门。
牌局继续,太太们的话题又转向了最新的时装和八卦。但萧亚轩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一个模糊的、大胆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疯狂滋长。或许,解决谢广安身份困境的钥匙,就藏在这香港繁华表象下的灰色地带之中。她需要更加谨慎,也更加巧妙地,去探寻这条看似危险,却可能通往希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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