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苏培盛连滚带爬地扑到御座前，只见雍正双目圆睁，嘴唇不住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快传太医！快！”
苏培盛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双手颤抖着想去搀扶。
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围上来，手忙脚乱地想将皇帝扶起，却在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都愣住了。
那双曾经执掌天下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一片深色污渍。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在殿内弥漫开来。
帝王威严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苏培盛只觉得眼前发黑，强自镇定地指挥着：
“轻些！都轻些！”
当雍正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榻上时，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睛此刻又蒙着一层浑浊的雾霭，茫然地映着殿顶的蟠龙藻井。
苏培盛连忙俯身轻唤：“皇上？皇上？”
雍正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只发出急促的“嗬嗬”声。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没入斑白的鬓发。
苏培盛猛地直起身，对着殿外嘶声喊道：
“快请柔贵妃！速请柔贵妃娘娘！”
.
安陵容进殿便疾步上前，盈盈跪倒在榻边，一双美目瞬间便蓄满了热泪，哽咽道：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您别吓臣妾啊！”
雍正嗬嗬之声更急，目光死死钉在那状书上。
安陵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拿起状书，只扫了一眼，便如同被烫到般，脸上血色尽褪。
她抬起泪眼，像是寻求确认般，声音带着颤意：
“皇上……这上面所言……可是要问皇后娘娘？”
雍正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算是默认。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转向一旁的苏培盛：
“苏公公，皇上龙体欠安，口不能言，心意却明。劳烦您，去请皇后娘娘过来吧。”
“嗻。”苏培盛躬身退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皇后快步踏入殿内。
脸上强自维持的镇定在看到龙榻上的皇帝时，瞬间碎裂。
“皇上！”她悲呼一声，便要扑将过去。
然而，一道身影拦在了她面前。
安陵容目光平静无波，语气却冰冷如铁：
“皇后娘娘，皇上龙体为重，受不得惊扰。”
皇后被她这一拦，脚步踉跄了一下，终于彻底看清了眼前的局势。
皇帝那憎恶却又无力的眼神，以及安陵容手中那刺目的状书……
一切都昭然若揭。
她不再试图上前，就那样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的金砖地上。
自从江福海被带走后就一直悬着的心，此刻反而奇异般地落定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麻木。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龙榻上，雍正再次发出急促的“嗬嗬”声，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安陵容微微俯身，侧耳靠近皇上唇边，似在分辨那模糊的气音。
片刻后，她直起身，转向皇后。
“皇后娘娘，皇上问您，”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为何要陷害纯元皇后？为何要残害二阿哥？”
皇后猛地抬起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她看着安陵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那个早已逝去却永远压在她心头的影子。
“为何？”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悲凉，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皇上问臣妾为何？那本该是臣妾的福晋之位！是臣妾先嫁入王府！可姐姐她一来，什么都变了！所有的宠爱，甚至连同那正室之位，全都成了她的！她凭什么？！”
安陵容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绮春园。
夜色深沉，竹息姑姑脚步匆匆，几乎是踉跄着走入。
她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勤政殿隐约传来的骚动，以及皇上急召皇后前往勤政殿的消息，如同催命的符咒，让她心胆俱裂。
她直奔太后生前的紫檀木妆奁。
太后弥留之际曾告诉她，在那妆奁最底层的暗格之中，留有一道亲笔懿旨。
可保全乌拉那拉氏一族的荣耀。
烛火昏暗，摇曳不定，映得室内鬼影幢幢。
竹息急切地探入妆奁底层，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摸索着。
没有！
怎么会没有？
她心中恐慌更甚，几乎将整个手臂都伸了进去，胡乱掏挖，却只碰到冰冷的木板。
“不会的……太后明明……”
她喃喃自语，额上沁出冷汗。
情急之下，她举起一旁的烛台，凑近了想看得更仔细些，昏黄的光圈在妆奁内部晃动。
确实空空如也。
“竹息姑姑。”
一个温婉平和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竹息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烛台险些脱手。
她猛地回头，只见惠妃沈眉庄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在门边的阴影里。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在昏暗跳跃的烛光下，半边脸隐在黑暗中。
那惯常温和的眉眼此刻看起来，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幽深。
“您在找什么呀？”
沈眉庄缓缓走上前一步，语气依旧轻柔，如同寻常问候。
竹息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强自镇定：“奴婢奉太后遗命，来取太后懿旨。”
“懿旨？”
沈眉庄微微偏头，脸上露出疑惑，随即恍然般轻轻一笑。
那笑容温婉依旧，却让竹息遍体生寒。
“姑姑怕是年纪大了，糊涂了吧？太后仙逝前，所有懿旨手谕皆已当着皇上和诸位姐妹的面，由内务府清点封存。这妆奁里，何曾有过什么懿旨呢？”
“你！”
竹息瞬间明白了。
是她！
一定是沈眉庄早已毁掉了那道懿旨！
巨大的愤怒涌上心头，她指着沈眉庄，老迈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发抖：
“你……你竟然敢阳奉阴违！违抗太后遗命！你这是大不敬！”
面对指责，沈眉庄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
她目光锐利地看着竹息：“竹息，你糊涂昏聩，记错太后遗物，本宫念你年迈，不予计较。但你如今竟敢红口白牙，污蔑本宫？你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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