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也不推辞,自己留下一锭,其余的顺手交给身后的官家之人,口中语气缓和了很多,说道:“罗掌柜,今日是大晋皇帝被册封之日,不敢胡作非为,滋扰事端。托大晋皇帝的洪福,好好开你的酒店,挣你的银子便是。否则,官爷们必拿你是问。”说完,回头笑着说道:“四位官爷,我们到下一家吧。罗掌柜这里,在下还是信得过,定无事,可宽心。”
说完,里正带着那四人出了酒楼。罗掌柜不紧不慢地向外送。
待那五人前脚出门,强子就开骂了:“什么玩意儿!要钱直说,还他妈的寻这么多借口。”
罗掌柜转身回来,听到强子咒骂,狠狠瞪了他一眼。强子赶紧噤声,低头擦拭桌椅板凳。罗掌柜再次回到了二楼。
不多功夫,“病太岁”周至用完了饭,将一锭银子大声拍在桌上,说声:“不用找零。”然后,起身便向店外行去。当经过李凌霄这一桌时,用冷厉的目光瞪了李凌霄他们一眼,警告意味颇浓。李凌霄只是淡淡一笑,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看到李凌霄不卑不亢的神态,“病太岁”周至眼中的讶色一闪即逝。他心里暗自思忖:寻常武者,被自己如此凌厉的眼神瞪视,定会闪避。这个年轻人却敢对视,有点意思。
左右无事,李凌霄他们便在酒楼里面闲坐喝茶。说闲也并没闲着,一直关注着酒楼外街巷的动静。来柳林镇用午饭的目的,李凌霄并未与尤俊和尤彩提起。他在等待,寻找机会。柳林已经不可能,戒备实在森严。或许这柳林镇还有一丝机会。
忽然,他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如果逮着机会,拎着石敬瑭的人头,去终南山换取万两黄金,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就无需再开销三师弟的大把银子了。
有了这个想法,他不觉又暗自笑了笑,心说:不知到那时候,我与那位白纱蒙面的女子,谁排第十一?谁排第十二呢?
“李大哥,你偷着笑什么?”忽然尤彩问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噢,没什么。你们吃好了吗?是否再添些?”
“吃好了,吃好了。公子,我们真不需要付账吗?”尤俊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正所谓却之不恭。你们就不要管了。”李凌霄笑着说道。虽然他嘴上如此说,但早就有所计较,不想吃白食。
就在这时,门口又匆匆进来一个精壮汉子,急急向二楼行去,好像特别着急的样子。李凌霄实在好奇。自打“病太岁”周至离开之后,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四个精壮汉子走马灯般来到酒楼。他们来到之后,径直奔向二楼,都是匆匆来,匆匆去,且一个比一个行色匆忙。细观察,他们都是身负功夫之人。再细观察,这些人却不似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行为举止大多随意洒脱,豪放恣性。不似这些人,举止中规中矩,不苟言笑,板板整整。与此同时,那罗掌柜待在二楼,一直没有下来,好像刻意在等待这些人。李凌霄觉着颇为蹊跷,这酒楼绝非寻常之处。
那汉子上去没多久,便急匆匆下来,离开了酒楼。就在汉子前脚离开,罗掌柜便从楼上匆匆下来,面色稍显凝重。他还没有下到一楼大厅之时,便听到镇街上一片哗然。
他在楼梯口站定身形,透过街窗向楼外望去,且低低自语:“终于到了。”说完,他噔噔下楼,急急向门口走去。
李凌霄似乎明白罗掌柜话里意思,面色同样凝重起来。
“我们也出去看看。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千万不要靠前。俊哥,一定要护好阿彩妹子周全。”李凌霄低声嘱咐尤俊。
“难道会有大事发生?”尤俊疑惑地问一句。尤彩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同样疑惑地看着李凌霄。
“莫多说话,只看便可。如果有意外发生,你们赶紧离开这柳林镇,回尤寨,莫多做停留。”李凌霄再次郑重交代尤俊。
瞬间,尤俊与尤彩拧紧了眉头,心里莫名升起一种紧张。他们不知李凌霄这话里的意思,但知道接下来肯定有大事发生。
李凌霄没有忘记搁桌上一锭银子,然后向门口行去,尤彩和尤俊紧跟其后。
这时,街道上热闹起来,虽不至于鸡飞狗跳,但人群慌乱地躲闪着刀枪,唯恐避之不及。因为,有一群胸前印有“晋”字的官兵,正在手持刀枪,嘴里呼喝着“闲杂人等避让”,驱赶着街人,让开街道中央。在这群官兵身后,正有两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行来。他们盔明甲亮,气宇轩昂,分别打着飞龙旗,飞凤旗,飞虎旗,飞豹旗,旗幡招展,绣带飘扬,好大的阵仗。在骑兵身后,鱼贯行来四辆马车。车顶都是云罗伞盖,轮毂皆包了黄铜,甚是豪华。马车的帘幔低垂,不知车内是何许人。但这四辆车也有所不同。第一辆车是八名重甲兵士相随,神色凝重,回护四周。而后面三辆车周遭却是四个穿红戴绿的侍女紧随,步态轻盈,婀娜多姿,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李大哥,你看那两人,是不是与你交手的‘百结衣’和怀仁庆?”尤彩在李凌霄身侧轻声问。
李凌霄点了点头,示意他也看到了。只见‘百结衣’和怀仁庆分乘两匹高头枣红色战马,趾高气昂,目不斜视,紧随车队其后。
“我们躲到人群后面,免得被他们发现,徒增事端。”李凌霄提醒尤俊和尤彩。
这是石敬瑭地盘,他们人多势众,一旦被认出来,极有可能发生不必要的冲突。毕竟他们二人在尤寨吃过自己的亏,如在这里找回场子,对李凌霄极为不利。于是,他们刻意躲在人群后面,观察着车队。
“老叔,你猜车里坐着谁?”
“肯定是大晋皇帝和娘娘们。没看到随行的那些仪仗吗?第一辆车是皇帝,后面是娘娘。”
“还是老叔见多识广。但是,我听说只有契丹皇帝册封之后,石敬瑭才敢自称大晋皇帝。”
“话是这么说。可老叔听说,太原之围一解,石敬瑭便已经称帝,文武百官都跪呼万岁。契丹皇帝册封仪式不过走个过场罢了,目的是向世人彰显大晋王朝对契丹国称臣的威仪,要得就是这个派头。”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又要改朝换代了。改来改去,换来换去,最终苦的是咱们老百姓啊。仗还是要打,血还是要流,人还是要死,这哪天是个头啊。”
“快闭嘴,话不能乱讲,小心被人听到。”
李凌霄身前,恰有叔侄二人在那里小声嘀咕。
“莲儿在车里吗?”听着叔侄二人对话,李凌霄心潮起伏。恍惚间,就好像隔着车幔,看到了莲儿那哀婉的绝世容颜。
就在李凌霄恍惚之时,猛听得一声尖锐的啸声,似竹笛,甚为刺耳。
“有敌袭,保护好车驾。”‘百结衣’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冲到了车队前面,怀仁庆紧随其后。
即便笛音刺耳,只不过笛音而已,“百结衣”的反应未免大了些。但是,别人对这个笛音不熟悉,但对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这笛音就是冲锋的命令。
随着他的一声大喊,四辆车驾同时停了下来。而那几十名随车将士紧张地动了起来,纷纷枪矛对外,围定车驾,神色紧张地观察着四周动向。与此同时,只见三五十人手举刀剑,跃出百姓人群,向车驾奔去。看到他们奔来,那些官兵甚是紧张,举着刀枪就要迎上去。
“住手。这是自家弟兄,是来援手的。大家加强戒备,迎战来敌。”“百结衣”大声制止了那些官兵的冲动。
原来,这些从人群中冲出的,赫然是大晋朝廷那些便衣。统一黑色的幞头,藏青色的圆领窄袖袍,足蹬黑靴。唯有腰间革带是红色,凭添一抹喜庆意味,辨识度极高。
大晋朝廷的官兵刚刚摆好架势,就看到从各个巷口涌出来大量乞丐。他们一手持竹杖,一手端着破碗,迎着车队而来。他们边行,边有节奏地用竹杖敲打着路面,发出了“咚咚”大响。他们手里拿着的果然不是普通的竹杖。
“你们,你们这些叫花子,让你们躲在巷子深处,不要出来,有碍观瞻。怎么他妈的就是不听话?怎么都跑出来了?赶紧滚回去,滚回去。如果冲撞了圣驾,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统统是要杀头的。”突然,那位钱里正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双臂张开着,脸色蜡白地跑向那些乞丐,试图拦下这些乞丐。
听到钱里正的话,李凌霄心里一阵暗喜:原来石敬瑭就在车内。看来老天待我不薄,在这柳林镇又给了我一次的机会。如此想着,李凌霄的目光盯紧了第一辆车驾。
那些乞丐对钱里正根本不予理睬,头前行进的一个虬髯壮汉怒喝一声:“不想死的滚到一边去。”然后一把将钱里正扒拉到一边,继续带头前行。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个阵仗,赶紧向两边躲闪,让出了一个通道。
李凌霄终是看明白了,这些乞丐是来滋事的,也印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他不由心中暗想:“难道这些乞丐与自己目的一样?且不管他们作何打算,总之,场面越乱越好,正好趁乱而为。”想到这里,他开始在人群里面寻找“病太岁”周至,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可惜并没有找到。围观的百姓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
那些乞丐行到距离“百结衣”约二十步开外的地方,便站定了身形。只见头前那个壮汉高高举起手中的破碗,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横飞。然后,他身后那些乞丐纷纷将手中破碗一并摔碎,一地残渣。
“程旭,我们奉堂主之命,今天要铲除你这个丐英堂的败类。”那头前的虬髯乞丐,手持竹杖,指着“百结衣”,厉声喝道。
原来“百结衣”的本名是程旭。
“洪副堂主,我一听那笛音,便知是你们到了。”程旭冷着面孔说道。
“你早该知道有这一天。违犯堂规,就是你自己打开了地狱之门。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寻到你,将你碎尸万段,方能告慰死去弟兄的亡灵。”那洪副堂主越说越激动。
“哼,我程旭在丐英堂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何必咄咄逼人,苦苦相逼。从长安你们一直追到太原,真以为我程旭怕了你们不成?”程旭对那洪副堂主怒声吼道。
“你辱我堂中弟兄的妻女,杀我堂中弟兄,畏罪出逃,坏我丐英堂堂规,难道不该死吗?”洪副堂主厉声质问。
“你胡说,分明是你们栽赃陷害,毁我清誉。”程旭立时反驳。
“毁你清誉?哼哼,那你现在随我回去,到长安总堂口对质,一问便知。若如你所说,便还你清白。你可敢?”洪副堂主轻蔑地一笑,将了一军。
李凌霄听出了一些端倪,原来这些乞丐并非冲着石敬瑭而来,而是冲着程旭而来,为了清理自家门户。
“我现在公务在身,不能跟你回去,赶快让开道路。”程旭厉声喝道。
“什么公务?不就是陪着石敬瑭去当契丹狗的‘儿皇帝’嘛。你这是在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尚不自知。你与那石敬瑭一样,都是大汉民族的千古罪人,中原败类。原本,我带堂中弟兄从长安前来,只是为诛杀你这叛逆。既然恰逢石敬瑭认贼作父,割地赔款,卖祖求荣,奴颜婢膝,那就一并诛杀。”洪副堂主后面几句说的高亢有力,声上云霄。
李凌霄被洪副堂主几句话激荡得热血沸腾。听他的意思,清理门户是有备而来,而诛杀石敬瑭只是恰逢其会而已。心里不免对这位洪副堂主的民族大义深深折服,暗暗竖起大拇指,赞他是一个血性汉子,汉家好儿郎。
“这话说得解气。俺爱听。”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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