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君前暗弈
宫中软轿一路无阻,直入西苑。夜色下的宫禁更显幽深,重重殿宇飞檐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噬着光影与声响。凌云鹤下得轿来,在那传旨太监的引导下,穿行于熟悉又陌生的宫道,最终来到一处僻静暖阁。
阁内灯火通明,药香与檀香混合的气息氤氲不散。宪宗皇帝朱见深并未身着龙袍,依旧是一身道袍便装,坐于软榻之上,面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晦暗,手中把玩着一串沉香木念珠。身旁只侍立着那位传旨太监与两名垂手躬身的老宦官。
“微臣凌云鹤,叩见陛下。”凌云鹤依礼参拜,声音平静。
皇帝并未立刻让他起身,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缓缓道:“凌卿,深夜召你入宫,可知为何?”
“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凌云鹤垂首道。
“通惠河畔,‘憩园’之火,照亮了半个京城。”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私藏军械,厂卫对峙,甚至惊动了朕的驾前。凌卿,你奉旨查办官员命案,怎会查到军械上去?还惹出如此大的动静?”
话语平淡,却字字重若千钧,带着无形的威压。
凌云鹤心知这是必经的诘问,从容应答:“回陛下,臣追查李俨、张焕等官员死因,线索皆指向数年前黄河赈灾旧案。循迹查探,发现当年一批防疫药材‘萝蕈’被人贪墨,并通过漕运渠道暗中运出。今夜追踪涉案漕帮头目蒋三,方意外发现其与‘憩园’主人勾结,私运之物并非药材,而是这批军械。臣赶到时,‘憩园’已遭不明身份者袭击,东厂、西厂人马亦相继赶到。”
他略去皇陵纸角与烛龙银牌等关键,只陈述基本事实,将发现军械归于“意外”,并将厂卫对峙抛出。
“哦?意外?”皇帝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如此巧合?那依卿之见,这批军械,从何而来,欲往何处?‘憩园’主人又是何方神圣?”
“军械制式奇特,非军中现行样式,锻造工艺亦显古怪,来源正在细查。至于用途与主人,”凌云鹤抬头,目光坦然迎向皇帝,“臣赶到时,园内护卫或死或逃,主人不见踪影。东厂、西厂皆欲接管现场,臣……不敢妄断。”
他将问题巧妙地抛回给厂卫,暗示其争抢行为可疑。
皇帝沉默片刻,忽道:“朕听闻,现场发现了东厂的腰牌?”
“确有此事。”凌云鹤承认,“然仅凭一腰牌,难以断定袭击者身份,亦有栽赃嫁祸之可能。”
“嗯……”皇帝微微颔首,看不出信或不信,话锋却是一转,“凌卿,你可知如今朝野上下,因这几桩命案,已是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朕要的是安稳,是真相,而非更大的动荡。”
“臣明白。”凌云鹤沉声道,“正因欲求真相,止息动荡,臣才不得不追根溯源。李俨、张焕之死,绝非孤案,其背后牵连之广,恐远超想象。若不能彻查,恐日后朝堂再无宁日,今日之动荡,乃为明日之安稳。”
阁内一时寂静,唯闻更漏滴答之声。皇帝的目光变得深邃难测,良久,方缓缓道:“卿之所言,不无道理。然厂卫乃朝廷耳目爪牙,纵有纷争,亦属常情。朕不希望看到查案之余,引发朝局新一轮的倾轧。”
这话似是安抚,似是警告,更似是划下一条界限——案件可查,但不可动摇厂卫根本,不可引发朝堂大战。
凌云鹤心领神会,知道这是皇帝的态度,亦是底线。他叩首道:“臣谨记陛下教诲,必秉公查处,只究元凶,不涉党争。”
“很好。”皇帝语气稍缓,“那批军械,既是重要证物,便由东厂暂管,西厂协查,朕自会派人监督清点。至于涉案漕帮头目蒋三,既入西厂,便由西厂先行审问。凌卿,你仍主理官员命案,其余事项,可会同厂卫办理。朕,要尽快看到一个结果。”
“臣,遵旨。”凌云鹤再次叩首。皇帝此言,看似分权制衡,实则将最关键的军械与人犯交给了厂卫,限制了他的手脚。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似有些疲惫,“朕希望下次召见卿时,听到的是凶犯伏法,而非又一场风波。”
“臣告退。”凌云鹤躬身退出暖阁。
走出殿门,夜风一吹,背心已是一片冰凉。方才君前奏对,看似平和,实则步步惊心。皇帝的态度暧昧难明,既欲知真相,又恐朝局动荡,更对厂卫多有维护。
圣意难测,天威难犯。凌云鹤深知,接下来的调查,必将更加艰难。皇帝虽未明言,但其态度已暗示:案件需查,但若牵扯过广,便需适可而止。
然而,那染血的皇陵线索,那诡异的烛龙图腾,那批私藏的军械,以及东西两厂可疑的行径,皆如骨鲠在喉,岂能半途而废?
他快步向宫外行去,心中已有决断。明路既受制约,便唯有再行险招。皇陵戊字库,必须一探!而且,必须在厂卫反应过来之前!
至宫门,裴远早已焦急等候在外,见其出来,忙迎上前:“先生,宫中情形如何?”
“回寓所再说。”凌云鹤低声道,目光扫过远处阴影中若隐若现的厂卫探子,“立刻准备,我等要再赴皇陵!”
“皇陵?”裴远一惊,“此时?陛下刚召见……”
“正是此时。”凌云鹤目光锐利,“厂卫注意力皆被‘憩园’之事与陛下旨意吸引,正是皇陵守备相对松懈之时。机不可失!”
他抬头望向西北方沉沉的夜空,那里,是帝陵所在,亦是无数谜团交织的黑暗之心。
君前暗弈,棋局未终。而真正的较量,此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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