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芸站在窗前,晨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在她指间跳跃。她捏着那根刚从鬓角捻下的白发,对着光线细看——第三根了。仅仅三天,教会了周建军女儿和另外两名学员“打籽绣”的完整针法,白发就从三十根减到了二十七根。
“果然……”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母亲留下的金针。冰凉的针身贴着皮肤,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颤。传承能续命,这发现像一道微弱却刺眼的光,劈开了灵泉枯竭的绝望,却也照见了更深的恐惧——若哪天无人可传,她是否会被这针尖上的使命活活耗干?
“芸姐!”小满的声音从院里传来,带着聋哑人特有的急促。她比划着手势,眼睛亮得惊人,指向绣房方向。姜芸心头一紧,快步走出去,只见供销社老王满头大汗地站在院门口,手里攥着几块绣帕,脸色铁青。
“姜芸!出事了!”老王声音发颤,把绣帕塞到她手里,“这几块刚到的货,顾客洗了一次就褪色!丝线全成了灰黄色,还一股子化学味儿!”
姜芸的指尖猛地一缩。绣帕上本该是青翠的竹叶,此刻却像被霜打蔫了的枯草,边缘还泛着可疑的暗斑。她凑近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劣质染料味直冲鼻腔——不是她惯用的板蓝根和栀子果熬制的植物染料。
“谁动的丝线?”她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砸在地上。
老王抹了把汗:“就昨天,刘翠花说看你忙,主动帮你‘整理’原料库,还搬来几捆新丝线,说是‘更便宜,颜色更鲜’……”
姜芸闭了闭眼。又是刘翠花。那个因嫉妒面目扭曲的女人,像条阴沟里的蛆,总在她以为能喘口气时,冷不丁爬出来恶心人。她攥紧了褪色的绣帕,指节泛白,胸口的怒火几乎要烧穿喉咙。可下一秒,母亲日记里那句“守艺如守心,心乱则艺毁”在脑中闪过。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
“老王,别急。”她声音出奇地平稳,“带我去仓库,查源头。”
原料库弥漫着染料和蚕丝混合的气味。姜芸蹲下身,翻开角落里几捆崭新的丝线——包装粗糙,没有她要求的“芸香合作社”标记,标签上印着模糊的“县国营刺绣厂赠品”字样。她扯出一根,用指甲划开,断面竟泛着不自然的蓝光。
“化学染料,还是劣质的。”她冷笑一声,抬头看向老王,“去,把刘翠花叫来。还有,把咱们这半个月所有丝线的采购单、入库记录,全找出来。”
刘翠花是被老王半拖半拽来的。她一进门就梗着脖子嚷嚷:“姜芸你啥意思?我好心帮你,你还叫人来抓我?”
姜芸没看她,低头翻着厚厚的账本,指尖一行行划过:“三月十二,采购板蓝根十斤,栀子果五斤,苏木三斤,入库人张桂兰。三月十五,采购桑蚕丝二十斤,质检人周建军。三月十八……”她突然停住,指尖点在一行潦草的字迹上,“三月二十,入库‘国营厂赠丝线’十斤,入库人刘翠花。无质检记录。”
她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直直刺向刘翠花:“谁让你动原料的?谁让你把没质检的丝线混进来的?”
刘翠花脸色一白,眼神躲闪:“我、我看你忙,就想……”
“就想毁了我?”姜芸猛地站起身,账本“啪”地拍在桌上,“供销社的订单是合作社的命!你掺假丝线,毁的是几十个绣娘的饭碗!是苏绣的名声!”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连日来的疲惫、灵泉的消耗、对未来的恐惧,在这一刻化作利刃,狠狠劈向眼前这个自私的女人。
刘翠花被她气势慑住,后退一步,嘴上却不服输:“我、我也是为了合作社省钱!国营厂的东西还能有假?再说了,不就几块破帕子……”
“破帕子?”姜芸抓起那块褪色的绣帕,几乎怼到她脸上,“这是我妈教我的‘竹叶双针法’!是我带着学员熬了三个通宵才绣出来的!你一句‘省钱’就抹了?”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不能倒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老王看不下去了,指着刘翠花骂道:“省钱?你省的是黑心钱!顾客闹起来,供销社的招牌还要不要?姜芸合作社的信誉还要不要?”
“信誉?”刘翠花被戳中痛处,突然尖叫起来,“她姜芸有什么信誉?靠个什么‘灵泉’装神弄鬼,抢了国营厂的生意!王厂长都说她……”她猛地刹住话头,脸色煞白。
姜芸眼神一凛:“王厂长?县国营刺绣厂的王厂长?”
刘翠花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神慌乱地乱瞟。姜芸心里已经明白了。是王厂长,那个在评比会上对她横眉冷对的国营厂领导,见合作社风生水起,坐不住了,竟用这种下作手段!
“老王,”姜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麻烦你把刘翠花‘请’去派出所,就说是恶意破坏生产,掺假售假。这些丝线和褪色的绣品,都是证据。”她顿了顿,看向面如死灰的刘翠花,“至于你,刘翠花,合作社的规矩,坏规矩的人,永远别想再踏进这里一步。”
刘翠花彻底瘫软在地,哭嚎着求饶,姜芸却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忙碌的学员们——周建军女儿正专注地绣着竹叶,小满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绣绷上的纹路,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带着一种笨拙却蓬勃的生机。这就是她的“命”,是能续命的“传承之念”。为了她们,她不能倒。
处理完掺假事件,姜芸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文化馆修复室。李老正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用软毛刷拂去《清明上河图》古绣最后一角的浮尘。看到姜芸苍白的脸色,他皱起眉:“丫头,脸色这么差?又熬夜了?”
“没事,李老。”姜芸勉强笑了笑,走到绣绷前。古绣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剩下“虹桥”下方一小片拥挤的市井人物。这是整幅绣品最复杂、针法最密集的部分,也是灵泉消耗最大的地方。她看着那些因丝线老化而模糊不清的面孔,仿佛能听到百年前绣娘指尖的叹息。
“就剩最后一点了。”李老叹了口气,“丫头,我知道你心急,可你这身体……要不,剩下的,咱们先放放?”
姜芸摇摇头,目光坚定:“不行,李老。古绣等不起,多拖一天,就多一分损毁的风险。”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而且,我……我必须完成它。”
她没有说灵泉枯竭的危机,没有说日益增多的白发和咳血。有些路,只能自己走。她坐到绣绷前,拿起母亲的金针。针尖触及绣面的瞬间,熟悉的温热感从指尖传来,空间在意识中缓缓展开。灵泉池的水位比上次又低了许多,池底的光芒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她咬紧牙关,将意念沉入灵泉。温润的泉水包裹住丝线,修复着老化的纤维。针尖在绣面上穿梭,每一针都像在抽走她的生命力。额角渗出冷汗,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盯着绣绷,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人物的面容在针下逐渐清晰,市井的喧嚣仿佛穿越百年,在指尖复苏。
“最后一针……”她喃喃自语,用尽全身力气,将金针刺入绣面,轻轻一挑——
“啪嗒。”
一声轻响,不是来自绣绷,而是来自意识深处。她猛地抬头,只见空间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木盒,盒盖竟自己弹开了一道缝隙!
姜芸的心跳骤然停止。她放下针,颤抖着伸出手,在现实中摸索到那个一直放在修复室角落的木盒。冰凉的木质触感带着岁月的沉甸。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盒盖。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只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樟脑和旧丝线的气息扑面而来。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整套绣针,比母亲留下的金针更古朴,针身泛着温润的银光,针柄上刻着繁复的云纹。针下,压着一本薄薄的、用麻线装订的册子,封面上是四个苍劲有力的毛笔字:
匠心凝聚
姜芸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膛。她颤抖着翻开册子,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苏婉清的笔迹!
“灵泉者,非天赐,乃历代绣娘心血所聚。以针为媒,以线为脉,以匠心为魂。传艺一人,则添薪火一分;断绝传承,则灵泉枯竭,魂归尘土……”
字字句句,像惊雷劈开迷雾!原来如此!灵泉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金手指,是无数绣娘用生命和技艺浇灌出来的火种!传承,不是选择,是责任!是续命的唯一途径!
“原来……是这样……”姜芸捧着手册,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所有的恐惧、迷茫、牺牲,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身后,站着苏婉清,站着母亲,站着千百年无数无名的绣娘!
“丫头?怎么了?”李老关切的声音传来。
姜芸猛地回过神,慌忙擦去眼泪,脸上却控制不住地绽放出一种近乎神性的光彩:“李老!古绣……修好了!”
李老凑近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原本破损模糊的市井人物,此刻栩栩如生,连衣袂的褶皱、摊贩脸上的笑容都清晰可见。整幅绣品焕发出历经沧桑却愈发夺目的光彩,仿佛刚刚从绣娘手中完成。
“修好了!真的修好了!”李老激动得老泪纵横,一把抓住姜芸的手,“丫头啊!你……你真是苏绣的福星!”
姜芸看着焕然一新的古绣,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手册,再摸了摸鬓角新生的几根白发(修复古绣消耗极大,白发又增加了几根),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和坚定。代价沉重,但值得。为了这千年的传承,为了那些期盼的眼睛,她甘之如饴。
就在这时,修复室的门被“砰”地推开,文化馆的小王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李老!姜同志!省博物馆的电话!急事!”
姜芸心头一跳,有种预感。她接过小王递来的话筒,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而激动的男声:“是姜芸同志吗?我是省博物馆文物修复部的张建国!我们馆藏的清代‘凤穿牡丹’苏绣嫁衣,出现了严重的丝线脆化和局部破损,听说您修复了县里的《清明上河图》古绣,技艺超群!我们……我们恳请您来省城,帮我们看看这件国宝!”
姜芸握着话筒的手微微收紧。清代嫁衣?凤穿牡丹?和母亲的嫁衣……款式相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母亲嫁衣的温热。
“张馆长,”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有力,“嫁衣的事,我责无旁贷。请把资料发给我,我……尽快安排时间。”
挂断电话,修复室里一片寂静。李老看着姜芸苍白的脸和眼中燃烧的火焰,欲言又止。姜芸却笑了,那笑容带着疲惫,却无比明亮。
“李老,”她轻声说,目光落在窗外明媚的春光上,“路还长着呢。”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将鬓角的白发照得格外刺眼,却也将她挺直的脊梁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知道,新的挑战已经来了。省城的嫁衣,更复杂的修复,还有……那日益枯竭却因传承而重燃希望的灵泉。她握紧了手中的手册,指尖传来“匠心凝聚”四个字的温度。
针尖上的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却也通往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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