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手摸上我的脸,眼里满是心疼,她突然咳嗽起来,我赶紧倒水。
等她平静下来,我从兜里掏出那张新办的银行卡:\"这里有两万,是我这些年攒的,密码是你生日...\"
\"你哪来这么多钱?\"娘的脸色变了。
\"奖金!\"
我赶紧解释:\"老板说我干活踏实...\"说着说着,嗓子眼像堵了团棉花。
娘突然抱住我,瘦弱的肩膀不停颤抖:\"儿啊……娘不图你大富大贵……\"
她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到了那边该吃吃该喝喝,千万不要节约钱,遇到好姑娘就...娘这边不用你操心...\"
我死死咬着嘴唇点头,直到走出病房时,我憋着的眼泪终于决堤。
在消防通道里,我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无声痛哭,把十几年来的委屈、心酸都哭了出来。
回到旅社,猴子正在房间里擦射钉枪,见我回来挤眉弄眼:\"哭过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我没理他,将把头给我的银行卡还给把头,除去取的那六千块现金,以及给我娘的那两万,卡里还剩两万四千块。
\"收拾东西,明早出发!\"
把头一边说一边往背包里塞金条:\"先去县城,再转车去广州。\"众人点头。
因为明天一早要赶路,所以大家今晚很早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雇了辆农用三轮车。开车的老汉要价五十,把头直接给了一百。
车子\"突突突\"地行驶在乡间土路上,扬起的尘土糊了我们一脸,猴子捂着口鼻直咳嗽,我却盯着远处的化肥厂发呆。
\"师傅,前面停一下。\"我突然开口。
镇化肥厂大门还是老样子,锈迹斑斑的铁门上贴着褪色的\"安全生产\"标语。
我在门卫室打听苏宁,看门老头斜着眼睛打量我:\"厂长儿媳妇?早调去县化肥厂财务科了,不过她这两天刚好回来办手续。\"
等了约莫半小时,熟悉的身影从办公楼出来。
苏宁穿着碎花连衣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卷发,眼角的泪痣还是那么明显。
看见我时,她手里的账本\"啪\"地掉在地上。
\"天...天牛哥?\"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我掏出鼓鼓囊囊的红包:\"谢谢你去看我娘,这里面是六千块,当初...\"
\"我不要!\"
苏宁往后退了一步,眼圈瞬间红了:\"我过得很好,真的,而且去看婶子本来就是我……\"
\"拿着!\"
我强硬地塞进她手里:\"就当...就当是给将来孩子买糖吃。\"
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我后面有去医院找过你……你娘说你在工地……我又去工地找你,你的同事说工地停工一个月……\"
她突然扑进我怀里,眼泪打湿了我的内衬:\"我…我以为你出事了!\"
我僵硬地站着,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我这不好好的吗。\"
我们站在厂区后面的梧桐树下,聊起小时候偷枣子、染指甲的往事,我们谁都没提那个穿红棉袄的早晨……
\"我得走了。\"我望了一眼大门的方向,起身告辞。
苏宁突然追上来,塞给我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保重!\"
荷包针脚细密,能看出是熬了很多个夜晚做的。
里面装着张黄符,正面写着\"护身\",背面是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那是苏宁的字迹。
回到三轮车上,把头什么也没问。猴子捅了捅我:\"又哭了?\"
\"滚!\"我踹了他一脚,把荷包小心地放进贴身口袋。
三轮车吱呀吱呀地驶向县城,扬起一路尘土。
把头坐在最前面,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哑巴依旧沉默,但眼角似乎柔和了些。老烟枪和二踢脚为了半包烟争得面红耳赤,猴子在旁边煽风点火。
荷包贴着胸口的位置微微发烫,这一走,下一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三轮车\"嘎吱嘎吱\"驶入县城时,日头已经偏西。
我看了眼路边杂货店门口挂的钟——下午三点半。
柏油马路两侧是灰扑扑的三层小楼,底层开着各式店铺——五金店的卷帘门半拉着;理发店门口的旋转灯柱嗡嗡转着;粮油铺前堆着鼓囊囊的麻袋;百货商店门口挂着\"喜迎国庆\"的褪色横幅;几个穿喇叭裤染着黄毛的小年轻蹲在录像厅门口抽烟,不时朝路边的姑娘吹口哨。
\"到了到了!\"老农一拉手刹,三轮车停在了百货大楼前。
把头又多给了五十块钱,老农乐得露出满口黄牙:\"老板发大财!\"
\"先去换身皮。\"把头拍了拍满是尘土的衣襟,领着我们拐进旁边的小巷。
巷子尽头是家\"靓丽服装店\",橱窗里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塑料模特,身上的西装皱得像腌菜,玻璃门上贴着“清仓大甩卖”的纸条。
推门进去,门铃\"叮当\"一响。
柜台后面探出张涂脂抹粉的胖脸,老板娘是个烫着夸张波浪卷的胖女人,眉毛画得又细又弯,活像两条黑蚯蚓,正翘着二郎腿织毛衣。
她扫了我们一眼,嘴角立刻耷拉下来:\"要买啥?\"
\"买衣服。\"把头从内兜掏出一沓钞票。老板娘的眼睛立刻亮了,毛衣针差点戳到自己大腿。
\"哎哟喂!几位老板里边请!\"
她扭着水桶腰从柜台后面挤出来,脸上的褶子堆成了菊花,大红连衣裙绷得紧紧的,活像根裹着红布的香肠。
\"老板这边看,刚到的的确良衬衫,港城最时兴的款式!\"
猴子抓起一件印着椰子树的花衬衫就往身上比划:\"这个好!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
二踢脚嗤笑一声:\"你像许文强他舅姥爷!\"
老烟枪默默选了套藏蓝色中山装,还配了顶鸭舌帽。
我挑了条牛仔裤和深灰色夹克,二踢脚则挑了身工装服,说方便装雷管。
哑巴默默拿了套全黑的运动装,把头自己选了件灰色夹克配西裤,又让老板娘拿来袋子把我们身上换下来的衣服装进去。
\"哎呦喂!\"
老板娘给猴子量腰围时突然尖叫:\"你这裤衩都露出来了!\"
猴子红着脸去捂屁股上的破洞,结果前面的洞又露了出来,逗得二踢脚直拍大腿。
\"一共......\"
老板娘按计算器的手都在抖:\"三百八十六块五!给您抹个零,三百八!\"
出了服装店,我们在百货大楼买了个黑色硬壳行李箱。
铝合金材质,带密码锁,花了82。
从百货商店出来,把头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我们脚上破烂不堪的鞋子——猴子的解放鞋前头开了个洞,露出两根黑乎乎的脚趾;二踢脚的登山鞋底都快掉下来了,用麻绳勉强捆着;我的解放鞋更是被河水泡得发胀变形。
\"还得买鞋。\"把头指了指街对面的\"步步升鞋店\"。
鞋店门口挂着串塑料风铃,一推门就叮当作响。
老板是个戴老花镜的秃顶男人,正拿着鞋刷在擦一双皮鞋。
见我们进来,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我们脏兮兮的脚上停留了几秒。
\"老板,拿几双好走路的鞋。\"把头敲了敲玻璃柜台。
老板慢悠悠地放下鞋刷,从货架底层拖出几个纸盒:\"实惠耐穿的,二十五一双。\"
猴子抓起一双印着耐克标志的仿制运动鞋,爱不释手:\"这个好!跟电视里运动员穿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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