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离地的瞬间,左耳铜钱像是被谁从背后猛推了一把,整枚嵌进皮肉半分,烫得我眼前一黑。那不是火灼,是冰锥顺着耳骨往脑子里钻,七道劲气自脊柱炸开,直冲天灵盖。
我踉跄一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嘴里泛起铁锈味。
耳边轰鸣不止,天河断裂的画面劈头盖脸砸下来——万剑悬空,血雨倒灌,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小孩站在尸山之上,手里提着断刃,身后站着个木腿道士,正把桃酥塞进他嘴里。
“别吃!”我吼出声,却发现嘴根本没动。
幻象里那孩子咬了下去。
咔嚓。
现实中的我也跟着牙根一紧。
“陈无咎!”赵无锋的声音像从水底传来,“醒过来!”
我没理他,反手抠住耳根,指甲陷进皮肉,硬生生将铜钱往外拔。它卡在骨缝里,像长进了脑袋。疼得我额头冒汗,可越是痛,越清醒。
这玩意儿不是钥匙。
是命栓。
当年师父塞给我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信物,是他拿命钉进我骨头里的保险扣。现在东海一动,封印松了,它开始收线。
我喘着气,从怀里抽出账本摊在地上。封面那两个渗血的“蓬莱”正在扭动,墨迹像虫子般爬向纸背,背面慢慢浮出一幅海图——波浪纹是用细小的骸骨勾勒的,终点处立着一座由巨骨拼成的门,门缝里透出幽蓝磷光。
苏红袖突然闷哼一声跪倒,手死死按住颈间玉坠。
她脸色发青,额角暴起青筋,嘴唇哆嗦着,却没叫出声。
下一秒,玉坠投出一道微光,在沙地上映出两个字:**蓬莱**。
笔画走势,和账本上的一模一样。
“你又来这套?”我盯着她,“上次用灯笼抽魂,这次改投影了?”
她抬眼瞪我,眼里全是血丝:“闭嘴……它不是我在控制……是它自己……要写……”
话没说完,整个人软了一下,靠在赵无锋肩上才没倒下。
赵无锋皱眉:“这地方不能待。铜铃还没响,门就已经显形,说明对方早就在等我们踏进来。”
“他们当然在等。”我抹了把嘴角的血沫,“但问题是,我也非去不可。”
我伸手按住左胸,心跳一下,铜钱就震一下,频率和罗盘指针跳动完全一致。这不是牵引,是共鸣。就像两块同源的铁片,隔着千山万水也会相互吸引。
“你听好了,”我对赵无锋说,“它带我去的地方,未必是死路。有可能……是我家。”
他盯着我看了三息,忽然冷笑:“你家?你连自己爹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可我知道谁把我养大的。”我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而且我还记得,每回我偷懒不练剑,那老东西就拿戒尺敲我脑门,三下,重一下轻两下。”
话音刚落——
啪!
清脆一声,从海面方向传来。
我头皮一麻。
不是风声,不是浪拍礁石,是真真切切的戒尺敲击声,打在硬物上的那种脆响。
第二声又来了。
啪!
第三声紧随其后。
啪!
三下,重一下轻两下。
和过去三年每天早上一模一样。
赵无锋拔剑欲斩,手腕却被我一把扣住。
“别动。”我说,“这是他在说话。”
空中浮现出三个虚淡的字,随风摇晃:
**三日内,血月破封。**
字迹未散,整片海域猛然下沉三尺,哗啦一声退潮,露出底下堆积如山的白骨。那些骨头大得出奇,肋骨能当房梁,指节比拳头还粗,层层叠叠铺成阶梯,通向海底深处那扇缓缓开启的骸骨巨门。
门缝里吹出的风带着腐臭味,夹杂着低语,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念咒。
苏红袖挣扎着站起来,手指抠进沙地,指甲都裂了。
“我看见了……”她声音发抖,“祭坛,火堆,一个小女孩被人按在案上……刀还没落,她就在笑……说我终于回来了……”
“那是你五岁那天。”我低声说,“老道士把你抢出来的时候,你在哭,不是笑。”
她猛地抬头看我:“你怎么知道?”
“他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赵无锋插话,“但他一直装傻。”
我没否认。
我只是低头看着账本,发现背面海图边缘多了几行小字,像是有人用指尖蘸血写的:
> 归墟为引,七煞为锁,心灯不灭,门不开。
>
> 若见血月升,持剑者必有一人入冥狱,永镇黄泉道。
写到这里,字迹戛然而止,最后一笔拖出老长,像被人突然拽走。
“所以司徒明不是死了。”我合上账本,“他是提前把自己算进去了。”
赵无锋眯眼:“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拍拍衣襟,“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也知道自己必须消失。不然这局没人收尾。”
“那你呢?”赵无锋盯着我,“你是那个‘持剑者’?”
我没回答,只从褡裢里掏出那半块裹着铁丝的桃酥,咬了一口。
咯嘣。
牙差点崩掉。
“你还吃?”苏红袖愣住,“那里面可能有蛊!”
“有蛊我也得吃。”我嚼着碎屑,“这是我欠他的利息。”
话刚说完,铜钱又是一烫。
这次不是刺痛,是震动,像有人在我耳边轻轻敲钟。
我抬头望海。
倒悬之海已成型,海水挂在半空,如同琉璃穹顶,下方就是那扇巨门。门缝越开越大,阴风卷着黑雾涌出,岸边的草木瞬间枯萎,石头表面浮现出人脸轮廓,张着嘴无声嘶吼。
“三日。”我摸了摸耳垂上的铜钱,“够干不少事了。”
赵无锋横身拦在我面前,剑鞘拄地:“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送死也是往前走。”我看着他,“你不也想活得明白吗?”
“可我不傻。”
“谁说我要直接闯门?”我咧嘴一笑,“我是掌柜的,做生意讲究先探价再出手。再说了——”
我指了指脚下白骨阶:“这可是人家主动铺的红毯,不踩一脚,显得咱太不懂礼数。”
苏红袖扶着剑站稳,喘着气说:“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当铺混出来的,脸皮不厚怎么讨债?”我往前迈一步,踩上第一级骨阶。
寒气顺着鞋底往上爬,冻得脚趾发麻。
赵无锋没再拦,只是跟上来,站在我右侧。
苏红袖咬牙,拖着剑跟在后面。
四个人影立在海岸尽头,背后是城镇灯火,面前是深渊巨门。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当铺方向。
柜台看不见了,但我知道,算盘还在那儿横着,茶壶也许还冒着热气。
司徒明不会回来掀帘骂我偷懒了。
可他的戒尺声,刚刚才响过。
我对着空气说:“这一单生意,算你头上。”
然后转身,踏上第二级骨阶。
第三级。
走到第七级时,铜钱突然剧烈震动,账本自动翻开,背面海图中央浮现出一行新字:
**门内有你娘留下的字。**
我脚步一顿。
赵无锋察觉异样:“怎么了?”
我没答,只把手按在胸口。
心跳如鼓。
铜钱贴着皮肤,微微发烫,像有人在远处轻轻喊我名字。
海风卷着腥气扑面而来,骸骨门缝隙中,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伸出,指尖挂着一串红绳铜铃。
铃没响。
但它正对着我,缓缓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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