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
烛火重燃，听竹轩内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未散的杀气与寒意。
三名金钱帮杀手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眼中残留着对那黑袍人的恐惧，竟比面对李寻欢的飞刀时更甚。
李寻欢并未再看他们。他知道，从他们口中，已问不出什么。真正可怕的，是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黑袍人，以及那一声惊退他的神秘箫声。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案上那卷残破的羊皮图纸。
指尖拂过那个淡淡的青萍剑徽记。
印记古旧，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绝非新近印上。这图纸，竟真与父亲李慕白有关？
父亲…
那位官至户部尚书的李老探花，诗酒风流，青衫磊落，为何会与天机仪这等诡秘凶险的朝廷重器扯上关系？又为何会留下这布满杀阵机关的图纸？
是了，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户籍，若论对山河疆域、人口物产的了解，谁又能比父亲更透彻？朝廷研制天机仪此等窥测国运的秘器，又怎能绕开他？
这或许，才是招致杀身之祸的真正根源？
一个个疑问，如同冰冷的锁链，缠上李寻欢的心头。
他仿佛看到一条黑暗的河流，在时光深处静静流淌，河底沉埋着无数的秘密与尸骨，而父亲，只是其中一具。如今，他正被迫一步步踏入这条河流。
窗外风声渐歇。
一种极轻微的、几乎与落叶无异的脚步声，自轩外小径传来，停在了门外。
“李公子可曾安好？”声音清越，是白芷。
她来得正好，或者说，来得太巧。
“门未闩。”李寻欢淡淡道。
门被推开，白芷缓步而入，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她目光扫过地上杀手，看到那枚鬼头金钱令牌时，眸光微凝。
“金钱帮的‘索魂手’？上官金虹果然心急。”
“方才那箫声，是白使者？”
白芷微微颔首：“恰逢其会罢了。惊走‘鬼叟’的，并非箫声，而是他自己心中的鬼。”
“鬼叟？”
“金钱帮供奉的客卿长老，来历神秘，武功奇诡，尤擅驱鬼弄毒之术，是上官金虹手中最隐秘的一把刀。”白芷语气平淡，却道出惊人信息，“他竟亲自出手，看来上官帮主对公子手中之物，志在必得。”
李寻欢默然片刻，将图纸铺开，指向那青萍剑徽：“白使者可知此印记？”
白芷上前细看，脸色微微一变：“青萍剑徽…李老探花的家徽！此图怎会…”
“这正是我想问的。”李寻欢目光如炬，“幽冥教追查天机仪多年，可知家父与此事关联？”
白芷沉默良久，缓缓道：“教中残缺卷宗记载，十多年前，朝廷工部秘密研制天机仪，参与者皆隐去姓名。其中有一位极擅机关秘术与星象阵法的年轻高手，代号‘青萍’，在核心枢纽设计中起到关键作用。但天机仪完成后不久，‘青萍’便离奇失踪。”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卷宗提及，此人不仅精于机关算学，更深谙天下钱粮舆图之道。如今想来，若李老探花以户部尚书之尊，化名‘青萍’参与核心构建，倒也…合情合理。”
青萍！
父亲当年的代号？！
李寻欢的心脏猛地一缩。所以这图纸，很可能真是父亲所绘？他那户部尚书的身份，非但不是护身符，反而是催命符？
“那天机仪…究竟有何作用？为何引来各方争夺？”
白芷摇头：“具体功用，卷宗语焉不详。只提及它能推演天机，洞悉国运，更传言其核心记录了一份名单与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得之，或可掌天下，或可…招致灭门之祸。”
秘闻？宝藏？
李寻欢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讥诮。原来父亲的死，江湖的风波，竟可能源于这些肮脏的东西。户部国库的账目，与这天机仪的宝藏，是否又有牵连？
“幽冥教又为何追寻此物？”
白芷神色一正：“教主之意，是为赎罪。昔年幽冥教卷入此事甚深，造下杀孽。教主欲寻得真相，公之于众，终结这场持续十多年的噩梦，告慰亡魂。”
她话语恳切，眼神清澈。
但李寻欢深知，江湖之中，真话往往只说七分。
“林仙儿身上的‘冰魄凝香玉’，又是怎么回事？”
“那玉，是开启天机仪核心的‘钥枢’之一。据传共有三枚。幽冥鬼姥手中应有一枚，林小姐身上一枚…第三枚下落不明。”白芷道，“金刚门抢夺此玉，恐非只为私怨。”
线索逐渐串联，迷雾似乎淡了些，但更深处的黑暗，却令人不寒而栗。
李寻欢默然收起图纸：“他们，如何处置？”目光扫过地上杀手。
白芷淡淡一笑：“留给上官金虹自己收拾吧。鬼叟失手，他自有计较。此刻杀他几人，无异正面宣战。”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方才我来时，似乎见到林小姐院中有人影闪动，形迹可疑，并非林家护卫装束。”
李寻欢目光一凝：“哦？”
“公子若想知林小姐底细，或可从此入手。”白芷意味深长地道，“有些人，最擅长的，便是以柔弱为甲，以眼泪为剑。”
她说完微微一礼：“消息已带到，公子多加小心。若有需要，可至城西‘听雨楼’寻我。”言罢，转身飘然离去，白衣消失在夜色中。
李寻欢默坐良久。
白芷的话，似真似假。父亲的身份，天机仪的秘辛，幽冥教的目的，林仙儿的可疑…
真相如同被层层包裹，每剥开一层，都让人心惊，却还有下一层。
他起身望向你林仙儿所居院落的方向。
那里灯火阑珊，寂静无声。
白芷所言的人影，是谁？林仙儿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她引他发现图纸，目的何在？
他想起林天独闪烁的眼神，林震霆的贪婪，井底的蒙面人…
这林府，从上到下，似乎每个人都藏着秘密。
风又起了。
李寻欢吹熄烛火，身形如一缕轻烟，滑出听竹轩，融入沉沉夜色，直向那看似最柔弱、却可能最危险的地方掠去。
夜色如墨，人心似鬼。
今夜，他定要撕开一层伪装，看看那下面，究竟是怎样的脸孔。
刀未冷。
心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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