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已到。
工坊内，气氛略显凝重。蒙毅亲自到场，几名负责此事的工匠垂手肃立，神情忐忑。几个按照林昭方法处理过的陶瓮和普通方法储存的粮袋并排摆放。
林昭表面平静，内心实则也有些紧张。理论终需实践检验，尤其是在这条件简陋的古代。他设计的干燥和密封方法虽然简单，但能否有效抑制霉菌生长，仍是未知数。
“开瓮。”蒙毅下令。
工匠小心地撬开用脂油密封的布盖。一股淡淡的、带着烟熏味的干粮气息涌出，并无霉味。瓮内的粟米和麦豆颜色正常，抓一把在手中，干燥爽利。
再看对照组的粮袋，虽然时间尚短，但已有少许受潮结块的现象，仔细闻，隐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气。
高下立判。
一名老工匠忍不住惊叹：“神矣！此法虽简，然确有奇效！若用于军旅，必能大大减少腐粮！”
蒙毅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欣赏。他看向林昭：“先生此法，源于何理？”他不再称“你”，而是改称“先生”，已是认可。
林昭松了口气，解释道：“霉变需湿气与腐物。此法核心在于‘极干’与‘隔绝’。炒制去其内生之水，烟道余热驱其外附之潮，油布密封则阻隔外界湿气再入。万物滋生皆需条件，断其根源，自可抑制。”
他没有提微生物，那太过超前，只从条件论阐述，更易理解。
蒙毅沉吟片刻，点头：“大道至简。先生之学，果然务实有用。”他当即对工匠下令，“将此法制程、要点详细记录，呈报少府（掌管皇室手工业的机构），斟酌推广。”
他转向林昭，语气缓和了许多：“先生大才，屈居此室未免简陋。即日起，可于行宫内自由行走，一应需求，可向侍从提出。然，”他话锋一转，目光依旧锐利，“陛下东巡在即，先生还需随驾左右，以备垂询。”
自由受限的解除，意味着初步的信任，也意味着更深地卷入历史的洪流。林昭拱手：“谢将军。林昭定当尽力。”
获得有限自由后，林昭的活动范围大了许多。他最重要的任务依旧是研究玉珪和学习秦文化。但偶尔，他也会在行宫的花园或藏书阁附近遇到蒙雪。
有时是偶遇，有时，林昭觉得那藕色的身影仿佛是在特意等他。
“林先生那日所言‘滚珠’之论，我回去后思忖良久。”一次在回廊相遇，蒙雪落落大方地开口，并无寻常女子的羞怯，眼中只有纯粹求知的热情，“然若要以青铜琢出完美圆珠，且大小如一，难度极大，耗工耗时，恐难用于寻常车驾。”
林昭欣赏她的务实思考，答道：“蒙姑娘所虑极是。或可先用于重要辎重车。亦可尝试改进模具浇铸之法，虽仍不易，或优于逐一琢刻。”他简单解释了砂型铸造的概念。
蒙雪听得眼眸发亮：“模具浇铸……先生总能从意想不到之处着眼。”她顿了顿，似不经意道，“我近日整理旧物，偶得先祖父所藏几卷残简，其上有些奇特纹路与机括图，似与星辰运转有关，晦涩难懂。先生既通星象，不知……可否一同参详？”
林昭心中猛地一跳。星辰运转？机括图？这会不会与玉珪有关？他强压激动，平静道：“蒙姑娘谬赞，在下对星象只是略知皮毛。然若姑娘不弃，愿一同学习。”
于是，在蒙毅的默许（或许也有打探林昭底细的意图）下，林昭与蒙雪的“学术交流”变得频繁起来。他们常在藏书阁一隅，铺开竹简或绢帛。
蒙雪带来的残简果然非同一般，上面不仅有复杂的齿轮联动结构图，还有一些与玉珪纹路风格相似的星官标记，旁边标注着古老的篆文，似乎是某种运算口诀。
“此图似在模拟璇玑玉衡之动……”蒙雪指着一段残缺的机构，秀眉微蹙。
林昭看着那熟悉的星官标记，心跳加速。他凭借对玉珪星图的记忆和计算器的辅助，尝试解读：“姑娘请看，若此轴转动一周，对应天枢位移一度，那么此处联动，是否正合昴宿周年视运动之轨迹？”
他拿起笔（现在换成了毛笔，但画得歪歪扭扭），在空白的竹片上勾勒补充。现代天文学知识结合玉珪启示，让他能看出许多蒙雪无法看出的关窍。
蒙雪凑近细看，发丝几乎触到林昭的手臂，幽兰之气再次袭来。她完全被林昭的推论吸引，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提出质疑，两人讨论得忘乎所以。
“先生真乃神人也！”一次成功的推演后，蒙雪忍不住惊叹，看着林昭的眼神充满了敬佩与不可思议，“此等玄奥，竟能推演至此！莫非西极学派，已尽窥天道？”
林昭苦笑：“天地无穷，所知不过沧海一粟。”他说的是实话，但在蒙雪听来却是谦虚。
在一次次的交流中，两人关系悄然拉近。林昭惊叹于蒙雪在这个时代堪称超前的智慧和求知欲，而蒙雪则被林昭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和深不可测的“学识”所深深吸引。一种介于师友知己之间的微妙情愫，在竹简墨香与星辰图谱间暗暗滋生。
林昭也借此机会，向蒙雪学习更地道的雅言和秦隶，进步神速。他甚至偶尔能开个生硬的玩笑，逗得蒙雪掩口轻笑。
然而，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这日，蒙毅找到林昭，神色凝重：“陛下决意，明日启程，继续东巡。”
林昭心中一凛：“目的地是？”
“芝罘、之罘，而后……西返。”蒙毅的目光深邃，“下一处重要驻跸之地，乃是沙丘。”
沙丘！
林昭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历史的车轮，正无可阻挡地驶向那个着名的节点。而他已经踏上了这辆战车。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收藏的玉珪。它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发热。
那朵量子玫瑰的幻影，再次于脑海深处幽幽绽放，带着一丝不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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