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驾照那天,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顺着驾校办公室积着薄尘的玻璃窗淌进来,在张博涛捏着驾驶证的指缝间跳跃。他把证件举到眼前,反复摩挲着照片里自己略显僵硬的笑容 —— 那天拍证件照时衬衫领口没捋平,左耳边还翘着一缕不服帖的头发。
走廊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搅动着闷热的空气。他忽然想起科目二考第三次时,王教练把喝空的矿泉水瓶捏得咯吱响:\"你这方向盘打得比揉面团还随性,考试车都被你整得怀疑人生!\" 当时同车的女生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攥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后视镜里的库角像调皮的鱼,总也抓不住。
此刻掌心的汗渍已经洇湿了证件边缘,他对着走廊尽头蒙着灰的镜子理了理衬衫领口。镜中的青年眼尾带着熬夜练车的红血丝,却难掩眼底的亮 —— 这张卡片像把钥匙,仿佛能为他在北京这座钢铁森林里劈开一条新的路径。他想象着自己开着车穿梭在晚高峰的车流里,再也不用在地铁里被挤成相片,不用在寒风里等迟迟不来的公交。
琼姐的宝马停在写字楼地下车库时,引擎的低鸣像头刚从午睡中醒来的猎豹,蓄着不动声色的力量。张博涛绕着车转了三圈,白色的车身映出他拘谨的影子,手指抚过锃亮的车门,指腹立刻沾了层薄薄的灰尘。
\"擦车布在副驾储物格里。\" 琼姐倚着电梯口的大理石柱笑,香奈儿套装的垫肩在冷白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涂着豆沙红指甲油的手指轻点着手机屏幕,\"别跟伺候祖宗似的,车就是个代步工具。\"
他哦了一声,拉开副驾车门时,真皮座椅发出轻微的叹息。储物格里的麂皮擦车布带着淡淡的柠檬香,他蹲在地上一点点擦拭车身,阳光透过车库顶部的采光井斜射下来,在车身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光束里跳舞。
第一次独立驾车穿过长安街时,张博涛的手心又开始冒汗。方向盘比教练车的轻太多,他握着三点和九点方向,胳膊肘都不敢打弯。后视镜里的天安门城楼正被夕阳镀成金红色,广场上的人群像安静的潮水,车流在他身后缓缓铺开。
琼姐坐在副驾补妆,镜盒开合的轻响里,她忽然说:\"下周末有个时装展,你有空的话陪我一起去。\"
张博涛猛打方向盘避开横穿马路的观光车,轮胎擦过地面发出短促的嘶鸣,真皮座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好的。\" 他定了定神,\"我穿什么衣服合适呢?\"
她对着小镜子涂口红,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就穿你上次挑的西装去。\"
\"我还是穿自己的吧,那款太正式了。\" 张博涛看着前方的车流,那套意大利品牌西装是琼姐带他去国贸商场买的,价格抵得上他三个月工资。挂在出租屋的衣柜里,像个格格不入的梦。
琼姐的唇线笔在唇角顿了顿,转过来看着他:\"在这个圈子里,衣着是最直观的名片。\" 她的指甲轻轻点了点他的衬衫领口,\"你要学会让别人通过外在,看到你的价值。\"
公司组织去密云团建的清晨,张博涛站在地下车库犹豫了半小时。开宝马去,宋海洋肯定又要阴阳怪气;不开,密云山路来回四个小时,挤地铁转公交得折腾到中午。宝马车的引擎盖还沾着昨晚的露水,他摸了摸运动装口袋里的车钥匙,指尖冰凉。他忽然想起琼姐的话:“该省的省,不该省的别委屈自己。”
最终他还是拉开车门,晨光透过车窗照在仪表盘上,泛着沉稳的金属光泽。停车场集合时,宋海洋正倚着他的大众帕萨特抽烟,烟卷燃到尽头,长长的烟灰簌簌落在擦得锃亮的车头上。
\"博涛可以啊,这才多久就开上大宝马了。\" 宋海洋的笑里裹着冰碴子,手在宝马车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指节敲在金属上发出空洞的响,\"就是不知道这车跟你多久。\"
张博涛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后视镜里映出宋海洋眯起的眼睛,像菜市场里掂量猪肉分量的屠夫,带着审视的刻薄。\"朋友借的。\" 他低下头系安全带,声音有点闷。
密云的山路蜿蜒如蛇,两旁的山毛榉在晨雾里露出模糊的轮廓。宋海洋的帕萨特始终咬在宝马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过弯道时,张博涛从后视镜看见帕萨特的车头猛地往内侧偏了偏,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刺破山雾,惊飞了枝头的几只麻雀。他下意识踩了脚刹车,琼姐送的车载香薰在出风口摇晃,雪松香气里忽然掺进几分不安,像被揉进了沙子。
团建篝火晚会的烤全羊在铁架上滋滋冒油,油脂滴落在炭火里,腾起阵阵带着肉香的烟雾。宋海洋举着啤酒瓶凑过来,瓶身上的水珠滴在张博涛的运动裤上。\"博涛,听说你跟林总走得挺近?\"
火星子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溅过来,烫在张博涛的裤腿上,灼出个小米粒大的黑痕。他低头拍打那处烫痕时,听见宋海洋跟旁边的人压低声音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心思不用在正地方,净想着走捷径。\"
旁边有人附和地笑,那些笑声像细小的针,扎在张博涛的后颈上。他拿起面前的啤酒灌了一大口,泡沫顺着嘴角流下来,带着涩涩的苦味。
回到公司的周一晨会,廖副总把市场部的报告摔在桌上,文件夹撞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这写的什么东西?数据漏洞百出,你们是拿公司的钱开玩笑吗?\"
宋海洋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腰杆挺得笔直:\"这份报告主要是张博涛负责的,我早就提醒过他数据有问题,年轻人做事还是不够严谨。\"
投影仪的光束在幕布上投出模糊的光斑,张博涛看见自己映在幕布上的影子,像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他张了张嘴想解释 —— 那份报告宋海洋根本没看过,上周提交前他三次找宋海洋签字,对方都以忙为借口推托 ——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会议室里二十多双眼睛盯着他,像等待审判结果的陪审团。
接下来的日子,宋海洋办公室的门总在张博涛经过时突然打开。
\"博涛,这份竞品分析明天早上就要,客户急着看。\" 文件袋砸在办公桌上的声响,总让张博涛想起密云山路上那声刺耳的刹车。
\"张经理,客户那边临时改了方案,你加个班吧,辛苦辛苦。\" 宋海洋说 \"辛苦\" 的时候,嘴角挂着程式化的笑,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
张博涛开始频繁地加班,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后半夜。整栋写字楼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键盘敲击声显得格外清晰,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惨白的光,像未愈的伤口。
第一次被扣绩效工资时,张博涛捏着工资条在消防楼梯间站了很久。玻璃窗映出他西装笔挺的身影,藏青色的面料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却遮不住眼底的疲惫。他想起琼姐说的 \"衣着是名片\",忽然觉得这身行头像件沉重的铠甲,压得他喘不过气。
周末去天意批发市场那天,天阴沉沉的。张博涛在拥挤的男装摊前徘徊许久,廉价的西装挂在塑料模特身上,领口歪歪扭扭。三百八十块的深蓝色西装在风中轻轻晃动,袖口的线头随风轻晃,像只不安分的小虫。
他取下西装比划着尺码时,摊主大妈热情地凑过来:\"小伙子穿这个准没错,面试见客户都合适,耐脏又挺括。\" 她的指甲缝里沾着黑色的油墨,\"我儿子在保险公司上班,就穿我给他挑的这个。\"
新公文包是在隔壁摊位买的仿皮款,五十九块,摊主说是 \"超纤皮\",他拉了拉拉链,发出干涩的 \"咔啦\" 声,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
周一早上,宋海洋看见张博涛拎着新包走进办公室,嘴角的咖啡渍都没来得及擦。\"哟,这包挺接地气啊。\" 他伸手要去摸,被张博涛侧身避开 —— 包的边角已经有点磨损,他不想让别人看见。
那天的晨会,宋海洋没再提报告的事。午休时张博涛路过他办公桌,宋海洋忽然 \"哎呀\" 一声,刚泡好的碧螺春洒在地上,褐色的茶水迅速在地毯上洇开。\"麻烦博涛帮我拖一下,手滑。\"
张博涛蹲下去擦地板时,西装裤膝盖处迅速洇开深色的水痕。冰凉的液体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进来,贴着皮肤像块冰。他忽然想起父亲送他来北京时说的话:\"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得低头。\" 当时父亲把行李箱放在地铁口,拍着他的肩膀,眼里的担忧像化不开的浓雾。
可瓷砖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他喉咙发紧。他低着头,看见宋海洋锃亮的皮鞋就踩在离他手指不远的地方,鞋尖微微上扬,带着某种无声的挑衅。窗外的阳光正好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可他觉得那光芒离自己很远,远得像刚拿到驾照那天,对未来的憧憬。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风钻进来,吹动他放在桌上的驾照。塑料封皮上的裂痕在光线下格外清晰,是上次被他不小心折到的。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张驾照,看似完整,实则早已有了裂痕,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在某个转弯处,彻底碎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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