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外的走廊里早已挤满了人,有人在对答案,时而欢呼时而叹气;还有人站在楼梯口发呆,眼里有迷茫,更多的却是期待。
这场考试,像一场漫长的跋涉,终于到了歇脚的时刻。至于前路如何,没人说得清,但每个人脸上,都少了考前的紧绷,多了份踏实——
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为自己搏过了。
苏婉宁走出了考场,与等在外面的周明远、赵红梅、梁斌汇合。几人的眼神交汇间,都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充满希望的笑容。
张岚走出考场时,她男人不知从哪儿借了辆二八自行车,正笨手笨脚地推到她跟前。
“上车吧,回家。”
苏婉宁望着这一幕,心里头热乎乎的,赵红梅也凑了过来,搓着手感叹道:
“岚姐这底子,考上准没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谁都没再多说什么,却都明白——
是金子,终究会发光。
人群那头,李萍的男人正踮着脚尖往考场里瞅。一见媳妇儿出来,赶紧迎上去,从棉袄里掏出个用毛巾裹着的盐水瓶:
“冻坏了吧?回家给你包白菜馅饺子去!”
李萍笑着捶了下男人厚实的肩膀,眼里全是亮闪闪的光。
苏婉宁望着远去的自行车和李萍的笑脸——
风还是冷的,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些在考场上写下的字,终将长出翅膀,带着他们飞向想去的地方。
苏婉宁心里盼着开春能传来好消息。她盼着自己能考上江南大学,更盼着这些在考场里拼命的伙伴们——
赵红梅、张岚、李萍,还有周明远、梁斌,都能有个好前程。
“考得咋样?”
赵红梅一边跺脚取暖一边问。
“我都写满了,就是不知道答得对不对。”
周明远往手心里哈着热气:
“还行,物理最后那两道大题费了点劲,好歹都写全了。”
旁边的梁斌刚把棉袄领口系紧,声音稳稳的:
“政治题里有道关于农村政策的,我结合咱队里分地的事答的,应该差不多。”
苏婉宁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积雪,雪沫子扑簌簌地落在棉鞋上,很快就化成了水珠。
“我觉得……考得还行。”
“物理最后那道斜面题,不就是咱几个前几天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那类题吗?”
“真的?”
赵红梅眼睛瞪得老大。
“那道题我瞅了半天愣是没敢下手!”
“英语考得咋样?”
周明远扶了扶眼镜。
“那篇被汗浸得皱巴巴的阅读题,你看出啥门道没?”
梁斌问道。
“猜着了。”
苏婉宁眼睛一亮。
“讲的是农民种庄稼的事,好多词跟咱们平时上工的活儿能对得上。”
“不管咋说,能有机会把学到的东西写在卷子上,就比闷在肚子里强。”
梁斌听着顿了顿,往考场方向瞥了一眼。
“将来要是真能做点事,也得从咱脚下这片地的事儿想起。”
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回走,新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像是给他们的对话打着节拍。
突然,赵红梅猛地站住脚,后知后觉地一拍巴掌:
“照这么说,咱几个考得都挺像样?”
苏婉宁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田野,心里头格外踏实。
那些在煤油灯下啃过的公式、背过的单词、争过的知识点,像一粒粒饱满的种子,在考场上破土而出,长成了稳稳的底气。
“嗯。”
她重重地点头。
“都挺像样的。”
赵红梅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哈着白气说:
“等发榜了,不管把咱分到哪个犄角旮旯,都得常联系。我给你们写信,就算搬了地方,多打听几处总能送到。”
苏婉宁从洗得发白的布书包里掏出个磨得发黄的小本子。她工工整整地写下:
“这是我江南老家的地址,往这儿寄信准能找着我。”
周明远赶紧摸出支钢笔,笔尖在冻硬的指缝里转了转,又从口袋里翻出张烟盒纸,他小心地抚平烟盒内侧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我爸在东北的军工厂上班,这是他单位的地址。我是南方人,但暂时就往这儿寄,他会转给我。”
写完又怕不清楚,特意在“东北”两个字底下划了道横线,眼镜片后面的眼睛亮晶晶的。
“不管将来在哪,这地址三年五载变不了。”
梁斌直接拿过苏婉宁的小本子,翻开新的一页写起来。笔锋比旁人都硬朗些,地址末尾写着“京都大学家属院”,几个字格外显眼。
他搁下笔解释:
“我妈平反后刚回校教书,暂时先寄家里。真考上了,说不定往后就常在京都待着了。”
赵红梅凑过去瞅了眼,咋舌道:
“你家在京都?还是大学里头?”
梁斌笑了笑,把本子递回去,手往棉袄袖子里缩了缩:
“以前的事了,不说这个。
小本子上很快挤满了字迹,墨迹在冷空气中干得慢,几行地址旁边还洇着淡淡的手印——那是冻得发僵的手指不小心蹭上的。
赵红梅把本子揣进贴胸口的口袋,拍了拍:
“妥了!将来谁要是混出模样忘了咱,我就揣着这地址找上门去!”
风还在刮,可没人觉得冷了。手里攥着的仿佛不是几张地址,是往后年月里,能把天南地北的人重新拴到一块儿的绳。
苏婉宁望着飘落的雪花,忽然想起姥姥常念叨的江南大学——
听说那里的春天可美了,满校园的杏花开得像粉白的云霞,风一吹,花瓣就跟下雪似的纷纷扬扬。
她悄悄拿出蓝皮笔记本翻开,那个孤零零的“顾”字,是她画的五角星,如今已郑重地添上了“顾淮”两个字。
还有那行清秀的小字:
“下次再见,不知何日。盼君安好,我亦然。”
想了想,她的笔尖轻轻一转,又添上了一行字,一如她此刻的心:
“等风来,等花开。等……
杏花微雨,烟云江南时,
可会与君再相逢?”
写完,她轻轻合上本子。
心底那个穿着绿军装的身影,就像一颗被不小心埋进雪地的种子。她不知道春风何时会来,也不知道种子会不会发芽,将来开得花美不美。
但她相信——
只要好好活着,往前走,说不定在哪片崭新的天地里,那颗种子就会迎着阳光破土而出,长成谁都未曾预料的模样。
回去后,苏婉宁趁着农闲,盘算着去了趟县城——
一来是给姥姥和妈妈寄信,寄了点这边的土特产;
二来,也散散心,其实主要是想去武装部门口走走。
县城比村里热闹多了。
电线杆上“热烈庆祝恢复高考”的红标语被风吹得哗哗响,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地穿梭,卖糖葫芦的老汉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到处吆喝。
但这个世界,无巧不成书。
刚从邮电所出来,苏婉宁一眼就看见门口停着辆军绿色吉普车。车门前,站着个穿军装的身影。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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