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就在知青点传开。
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人,平日里虽为了抢工分、争口粮有过小摩擦,可在“护着自己人”这件事上却异常齐心。
傍晚时分,十几个知青挤在知青点那间漏风的堂屋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宋满仓平日里仗着本地人身份欺负知青的事都抖了出来。
这个说宋满仓干扰他们干活,那个说他总对女知青动手动脚。最严重的是前几天,他居然还把苏婉宁推下了河。这要不是有军人路过,后果不堪设想。
周明远坐在桌旁,握着一支英雄牌钢笔,在昏黄的光线下,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工工整整地记在了信纸上。
梁斌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压抑的怒气:
“上个月他偷溜到女知青澡堂后窗,被我们几个人当场按在那儿。当时想着给他留条后路,现在看,是咱们太仁慈了。”
这话像投入干柴的火星,彻底点燃了众人的愤慨。
当联名信在桌上铺开时,十几只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鲜红的手印,密密麻麻,宛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次日破晓,周明远和梁斌便带着这封沉甸甸的信找到了调查组。
接待的干事刚展开信纸,一看到那满页的签名和红印,神色立刻凝重起来——
知青联名举报,这可不是小事。
那个年代,欺负知青就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
“这事儿我们一定严肃处理!”
干事拍着桌子说。
“现在全县都在抓典型,正好拿他开刀。”
当天下午,武装部就派了两个穿制服的干事协助调查组下乡调查。
宋满仓起初还梗着脖子狡辩,可周明远他们早已掌握了关键证人。
村西头放牛的王老汉被请来时,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局促地搓着衣角。在众人注视下,他哑着嗓子道出了真相:
“俺……俺都看见了。那天后晌,宋家小子在河边跟苏知青拉扯,后来他猛地一推……那闺女就掉河里了。”
老汉声音发颤,浑浊的眼里满是后怕:
“那混账扭头就跑,俺这老骨头又不会水,只能在岸上干跺脚……”
起初,王老汉确实不敢出面。
是周明远和梁斌接连几天到他家,又是挑水又是劈柴,还承诺教他小孙子识字。想到宋满仓平日横行乡里,连自家闺女也曾受过欺负,老汉思前想后,终于咬牙点了头。
证据很快串联成链:河边散落的烟头是宋满仓常抽的牌子,翻倒的水桶上验出了他的指纹,苏婉宁胳膊上深紫色的淤青更是触目惊心。
宋满仓的娘闻讯后瘫坐在大队部门口哭嚎,说知青联合外人欺负本分人,却被调查组干事一句“再妨碍公务连你一起处理”喝止。
时值严打的风口浪尖,对破坏知青政策的行径惩处极严。
不出两日,判决便下来了:
宋满仓因流氓罪与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拘留十五日,随后送往劳改农场进行三个月思想改造。
宣判当天下午,生产队的打谷场上便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
宋满仓被两个基干民兵反扭着胳膊押上台,他头发凌乱,脸色惨白,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他的母亲在台下哭天抢地,却被周围社员鄙夷的目光和议论声淹没。
“呸!活该!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
“敢对知青下手,真是给我们杨家沟丢人!”
“幸亏没出人命,不然枪毙他都算轻的!”
……
张队长脸色铁青地宣读了公社的决定:
“宋满仓,道德败坏,屡教不改,公然耍流氓,迫害知识青年,情节极其恶劣,影响极坏!
经公社革委会研究决定:
第一,立即撤销宋满仓民兵资格,戴上‘坏分子’帽子,交由武装部监督改造!
第二,赔偿苏婉宁同志全部医药费、营养费!
第三,今后由生产队安排最脏最累的活计,扣除一年工分,以观后效!”
“坏分子”这顶帽子,在当时意味着被彻底打入另册,是比贫农、中农身份低无数个等级的存在。
他将在村里永远抬不起头,他的家庭也将因此蒙上长久的阴影。
消息传回知青点,压在众人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周明远与梁斌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这一仗,他们不仅为苏婉宁讨回了公道,更让所有人看到,知青这群外来的年轻人,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当判决的消息传到苏婉宁耳边时,她正靠在窗边看书。捏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颤,一股酸楚直冲鼻腔。
她想起前世那些无人诉说的夜晚,所有的委屈都只能混着眼泪往肚里咽,连哭泣都要捂住嘴不敢出声。
而如今,素来怕事的王老汉愿意为她开口,整个知青点都坚定地站在她身后。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谢谢你们……”
声音不由自主地哽住了。她慌忙低下头,假意去翻动书页,生怕被身旁的赵红梅看见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
“谢啥谢!”
赵红梅麻利地剥开了一颗糖,她特意找老乡换的,把糖塞进苏婉宁嘴里。
“要我说,是你自己够硬气。换作以前,还不是忍忍就过去了。”
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是啊,她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苏婉宁了。软弱只会让人欺负得更狠。只有自己立得住,别人才不敢小瞧你。
苏婉宁身体的恢复期,安排在了县医院。公社特批了十天病假,由赵红梅和几个关系好的女知青轮流照顾。
这十天,仿佛是暴风眼中一段难得的宁静。
脱离了杨家沟繁重的农活和紧张压抑的氛围,规律的作息、干净的病号饭和及时的药物治疗,让苏婉宁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苍白的脸颊渐渐恢复了血色,咳嗽也一天天减轻。
身体稍有力气,病床成了她临时的书桌。姥姥和母亲寄来的复习资料,周明远和梁斌整理好的笔记,都被她小心地摊在雪白的床单上。
赵红梅看着她低头演算的侧影,忍不住打趣:
“咱们婉宁啊,真是把病房当书房了。”
苏婉宁抬头,窗外的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映出一圈浅浅的光晕。
“时间不等人。”
她轻声说,语气却异常坚定。落水事件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改变命运的机会稍纵即逝,必须争分夺秒。
这十天里,除了赵红梅几乎寸步不离的陪伴,周明远和梁斌几乎每天下工后,都会骑着借来的自行车,赶十几里路来医院。
周明远会带来新的数学题解法,梁斌则会分享他通过收音机捕捉到的最新时政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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