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队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围观的社员们也三三两两地散去,几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
赵红梅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凑近几人,将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满是担忧:
“你们说……张队长他,是不是看出什么苗头了?知道我们在准备高考的事?”
周明远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好判断。但他刚才那眼神,分明是话里有话。”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
“不管他知不知道,从今天起,我们都得加倍小心,万事谨慎为上。”
梁斌也警觉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才低声劝慰道:
“红梅说得有道理,但也不用自己吓自己。我估摸着,离正式通知下来没几天了,我们再坚持一下,万事等到文件下来就好办了!”
苏婉宁听着同伴们的分析,轻轻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像压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她了解宋满仓的为人,那人不仅固执,更是出了名的记仇。
今天这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必须想个法子,一个能彻底打消宋满仓疑心、甚至让他不再追究的法子。
夜深人静,破旧的知青点里,只有一盏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笼罩着苏婉宁面前的书页。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怎么办”三个字,总在字里行间跳跃。该用什么法子呢?
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梁斌,只是默默地将那盏唯一的煤油灯,又往苏婉宁的方向推了近了些,让更多的光落在她的笔记上。
“别太担心。”
周明远见状,把自己刚整理好的数学笔记轻轻推到苏婉宁手边,试图宽慰她。
“等正式通知下来,一切就都……”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红梅利落地打断了。
“先别说那些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不由分说地塞过来一个黄澄澄的玉米面窝头,又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神秘兮兮地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半块红糖,悄悄掰下一小块,按在苏婉宁的窝头上。
“先垫垫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看书,有力气想办法。”
苏婉宁接过这珍贵的“加料”窝头,低头咬了一口。粗粝的玉米面磨得嗓子微微发涩,可那一点点融化的红糖甜意,混合着同伴们无声的关怀,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心田。
就在这时,梁斌的手肘似乎不经意地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苏婉宁微怔,侧目看去,只见梁斌面不改色,目光仍落在书本上,右手食指却悄无声息地在落满灰尘的木桌上,清晰地画了一个圆。
随即,指尖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两下。
苏婉宁捏着窝头的指尖蓦地一顿,倏然抬眼看向梁斌。
两人目光相接,苏婉宁忽然就明白了梁斌的暗示。
宋满仓最看重的就是村里的脸面,总爱装成“老实本分”的样子,要是让全村人都知道他纠缠女知青,那他以后在村里就抬不起头了。
梁斌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顺手把煤油灯芯挑了挑,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农具棚的宁静在一个闷热的傍晚被彻底打破。
当时苏婉宁和梁斌正在讨论一道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论述题,周明远在角落演算,赵红梅则借着最后一点天光默写地图。
“砰——!”
农具棚那扇本就不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李娟带着三四个女知青,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终于逮到你们”的得意和狠厉。
“好啊!果然在这里搞资本主义的歪门邪道!”
李娟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傍晚的寂静。她目光如刀,瞬间就锁定了梁斌手中写满字的稿纸,以及周明远来不及藏起的草稿本。
“把东西交出来!”
李娟身后一个高个子女知青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抢梁斌手里的资料。
“李娟同志,我们只是在学习文化知识。”
梁斌迅速将稿纸塞进身后一堆乱草中,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学习?骗鬼呢!”
李娟嗤笑一声,手指几乎要戳到苏婉宁脸上。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几个天天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就是想逃避劳动,走白专道路!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思想!”
她的话极具煽动性,跟她一起来的人立刻跟着起哄:
“对!交出你们的反动材料!”
“必须报告张队长,开你们的批判会!”
赵红梅气得浑身发抖,想争辩却被苏婉宁悄悄拉住。周明远握紧了拳头,额上青筋隐现。
苏婉宁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梁斌和周明远稍稍挡在身后。她知道,此刻硬碰硬只会让事情更糟。
“李娟同志。”
苏婉宁的声音清晰而稳定。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最蠢的军队’。我们知青响应号召来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同时提高自身文化水平,也是为了更好地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服务,这有什么错?”
“你……你强词夺理!”
李娟没料到苏婉宁会如此冷静地引经据典,一时语塞,但立刻反应过来,声音更加尖锐。
“服务农村需要偷偷摸摸吗?需要躲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吗?我看你们就是心里有鬼!”
“地方是破旧了点。”
梁斌接口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生的说服力。
“但安静,适合思考问题。我们白天完成的生产任务,队里都有记录,从未拖欠。如果利用休息时间学习也算心里有鬼,那是不是所有看书的人都有问题?”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李娟和她身后的人,那几人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
“少在这里狡辩!”
李娟恼羞成怒,她今天铁了心要抓个现行。
“给我搜!把他们的反动证据都搜出来!”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一直沉默的周明远突然举起一个笔记本,朗声说道:
“李娟同志,你看清楚了,这是我自己整理的《农田水利基础测算笔记》。我们是在研究怎么用数学知识,更准确地计算水渠流量和土方,想着怎么能提高咱们大队的劳动效率。这难道也是歪门邪道吗?”
这是他急中生智,将一道复杂的流体力学应用题伪装成了水利计算。
苏婉宁立刻心领神会,也拿起自己的一张物理公式卡片:
“这是力学公式,可以用来计算如何更省力地搬运粮食。”
赵红梅也赶紧展示她画的地图:
“我是在熟悉我们祖国的地理版图,加深对伟大祖国的热爱!”
李娟狐疑地看着他们手中的“证据”,她文化水平不高,那些公式和地图在她眼里如同天书,一时无法分辨真假。
她带来的几个人也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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