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夜晚总是带着一种虚假的热闹。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从片场走出来,身上的廉价戏服还没来得及换下,脸上还挂着已经花掉的战伤妆。
今天又是个死尸角色,在三十五度高温下躺了整整六个小时,只为了那八十块钱。
“李平凡,你他妈死的时候能不能自然点?你那叫死吗?你那叫抽筋!”副导演当着全组人的面朝我吼着,旁边那几个小鲜肉的助理们窃窃私语,不时发出讥笑。
我只好点头哈腰,连声道歉。在这个地方,临时演员比街边的野狗还不值钱。
回到我那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这地方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但每月三百的租金是我唯一能负担得起的选择。我瘫坐在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掏出手机,余额显示只剩一千多块了。
窗外霓虹闪烁,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但那繁华与我无关。我感到一阵窒息,一种想要挣脱这种生活的冲动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最后却只能无力地平息。我需要发泄,需要一点温存,哪怕是花钱买来的。
我打开了那个隐秘的网站,输入了熟悉的账号密码。在这个连自杀都要考虑成本的城市,廉价的性是最容易获得的慰藉。我筛选着价格最低的选项,最终在一个名叫“小倩”的姑娘那里停了下来。
照片上的她浓妆艳抹,却掩不住眼底的稚嫩。快餐200元,包夜500元,三洞、虐待加钱。我选了快餐,这是我能承受的极限。
“今晚10点,横店后街小区3栋402。”我发送了地址和简短的要求。
“好的,老板,准时到。”她秒回。
离十点还有半小时,我起身收拾了一下狗窝一样的房间,把堆积如山的泡面盒和啤酒瓶胡乱塞进垃圾袋。然后走进那间转不开身的卫生间,用冷水冲了冲身子。镜
子里是一张二十八岁却看起来像四十岁的脸,长期熬夜等戏带来的黑眼圈,被生活碾压后的麻木眼神。我朝着镜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十点整,门铃准时响起。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她站在门外,与照片上判若两人。妆没有那么浓,看起来更年轻,不超过二十岁。穿着一条短裙,双腿在夜色中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
“老板,我是小倩。”她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我侧身让她进来,扫给她二百块钱。她熟练地塞进随身的小包,然后开始脱衣服。
“先等等。”我莫名地有些紧张,“坐会儿吧。”
她疑惑地看着我,但还是坐下了。房间小得连多放一把椅子都没有,我们只好并肩坐在床沿上。
“你是新来的?”我没话找话。
“来了一个月。”她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
沉默再次蔓延。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廉价的香水味,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外面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吹得窗户啪啪作响。
“你觉不觉得有点冷?”她突然问,声音有些发抖。
我这才注意到房间温度确实下降了不少。现在是七月,即便是夜晚也应该闷热难耐,可现在却像是深秋一样。
“可能是空调坏了。”我起身去检查那个二手空调,但它根本没有开机。
就在这时,我们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房门。
“可能是风。”我强装镇定,但心脏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刮擦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敲门声。一下,两下,三下,缓慢而有节奏。
“这么晚谁找你?”小倩紧张地问。
我摇摇头,这个时间不可能有人来找我。我蹑手蹑脚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向外看去——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声控灯。
“没人。”我回头对她说,却看到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睛瞪得极大,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
我猛地转身,还是什么都没有。
“刚……刚才有一张脸贴在窗户上。”小倩哆嗦着说,手指着那扇唯一的窗户。
我住在四楼,窗外不可能有人。我走到窗前,向下望去,街道上空空如也。正当我准备回头时,却在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它就站在我身后,几乎贴在我的背上。
我猛地转身,依然什么都没有。但房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度,我们呼出的气已经变成了白雾。
“老板,我……我不要钱了,我想回去。”小倩带着哭腔,抓起包就往门口跑。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房间的灯突然开始疯狂闪烁,然后彻底熄灭。黑暗中,我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摸上了我的脖子。
“啊!”小倩发出凄厉的尖叫。我摸索着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看到她瘫软在门口,浑身颤抖地指着墙壁。
灯光照过去,墙上赫然出现几个血手印。
“走!”我拉起她,夺门而出。
我们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冲出单元门,直到跑出小区才停下来喘气。午夜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一个卖宵夜的小摊还亮着灯。
“那……那是什么东西?”小倩惊魂未定,死死抓着我的胳膊。
“我不知道。”我喘着粗气,“但你刚才也看到了,是不是?”
她拼命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不要再回那里了,我的包还在里面,所有的钱都在包里...”
我苦笑,我的全部家当也都在那间破屋子里。但现在回去?除非我疯了。
“先去那边吃点东西吧。”我指着那个宵夜摊,“我请客。”
摊主是个六十多岁的大妈,正坐在小凳子上打盹。被我们惊醒后,她揉揉眼睛,热情地招呼:“吃点啥?有炒饭炒面炒粉,盖饭也有。”
我们要了两份最便宜的蛋炒饭。大妈麻利地点火开炒,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大妈,这么晚还出摊啊。”我试图用闲聊平复心情。
“不出摊干啥,闲着也是闲着。”她头也不回,“你们俩这是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和小倩对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
“见鬼了?”大妈突然转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我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您……您怎么知道?”
大妈把炒饭端到我们面前,叹了口气:“你们身上一股阴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她仔细打量着我们,“特别是这姑娘,有东西跟着她。”
小倩“哇”一声哭了出来。我连忙问:“大妈,您懂这个?”
“略知一二。”她从摊子下面掏出一个小布袋,取出两张符纸,递给我们,“先拿着,保平安的。”
我们接过符纸,说也奇怪,拿到符纸的瞬间,周围似乎暖和了一些。
“那东西现在不敢靠近,但还没走。”大妈望向我们来的方向,“等两点我收摊,帮你们处理一下。”
“多少钱?”我下意识地问,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不要钱。”大妈摆摆手,“要是过意不去,以后常来吃宵夜就行。”
就这样,我们坐在宵夜摊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妈聊着天。知道了她姓赵,东北人,儿子和媳妇车祸走了,有个女儿在三岁时就夭折了,她一个人来这边打工,攒了点钱开了这个宵夜摊。
“我那女儿要是还活着,估计也和这姑娘差不多大。”赵大妈看着小倩,眼神里有些慈爱。
快到两点时,赵大妈开始收摊。她把餐车推回附近的一个小仓库,然后背着一个布包走出来。“走吧,先去买点东西。”
深夜的街道上,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赵大妈走进去,买了几根蜡烛和一些零食,然后又绕到另一条街,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花圈店,买了香烛纸钱。我都一一付了钱。
“大妈,为什么要买零食?”我不解地问。
“给鬼吃的。”她平静地说,“有些孤魂野鬼没人祭祀,饿得慌才跟着活人。”
准备好一切,赵大妈带我们回到我的出租屋楼下。她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让我们站在里面,然后在圈外点燃香烛,摆上零食,开始烧纸钱。
“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出这个圈。”她严肃地叮嘱。
随着纸钱燃烧,周围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火焰摇摆不定。我紧紧抓住小倩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冷汗。
“来了。”赵大妈突然站直身子,目光锐利地看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到,但却明显感觉到温度在下降。小倩突然抓紧我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那儿...有个黑影。”她颤抖着说。
赵大妈口中念念有词,将一把糯米撒向黑暗。突然,一声不似人类能发出的凄厉尖叫划破夜空,那个黑影逐渐显形——一个面目模糊,全身浮肿的人形轮廓。
“水鬼。”赵大妈低声道,“应该是跟着你来的。”她看向小倩。
小倩脸色煞白:“一个月前,我家那边有个水库淹死了人...”
赵大妈不再多言,继续念咒,同时焚烧更多的纸钱。那黑影在火焰外围徘徊,似乎既想靠近又被什么东西阻挡。
突然,它猛地向我们的方向冲来。小倩尖叫一声,我本能地把她护在身后。就在黑影即将触碰到圆圈的那一刻,一道金光闪过,它被弹飞出去,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
“好了,上路吧。”赵大妈最后烧了一沓纸钱,声音突然变得柔和,“知道你死得冤,但阴阳两隔,不要再纠缠活人了。”
黑影在原地徘徊片刻,逐渐变得透明,最终随着最后一缕纸烟的消散而消失不见。
周围恢复了夏夜的闷热,虫鸣声再次响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结……结束了?”我试探着问。
赵大妈点点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没事了,它已经走了。”
我们三人沉默地走回宵夜摊的位置,天已经蒙蒙亮了。
“谢谢您,大妈。”我由衷地感谢,掏出手机。
赵大妈推开我的手:“说了不要钱。要是真的感谢我,以想吃宵夜来就行。”
我看着她布满皱纹却慈祥的脸,突然感到鼻子一酸。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求回报地帮我。
“一定来。”我郑重承诺。
小倩也连连道谢,然后怯生生地问:“大妈,我的包还在楼上,我能去拿吗?”
赵大妈笑了:“去吧,现在没事了。”
自那以后,我和小倩成了赵大妈宵夜摊的常客。我依然在横店当临时演员,小倩也依然做着皮肉生意,但我们的关系却因为那晚的经历变得微妙起来。
有时收工早,我会去她的“工作地点”外面等她下班,然后一起去吃宵夜。她总是让我别等,说这样会少接客,少赚钱。但我依然固执地等着,仿佛这样能减轻她身上的某种负担。
一个雨夜,我们挤在赵大妈的餐车棚子下避雨。小倩刚刚结束一单生意,妆都花了,眼神空洞。
“今天有个客人...很变态。”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打我,还要我喊他爸。”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你知道吗,我亲爸都没听过我叫他爸爸。”她苦笑着,“他跑得早,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雨点打在棚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别干这行了。”我突兀地说。
她笑了:“不干这个干什么?你养我啊?”
我沉默了很久,想起《喜剧之王》里的桥段,巨大的纠结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鼓起勇气:“我养你啊。”
她愣住了,然后开玩笑的说:“你先养好自己吧,死跑龙套的。”
但笑着笑着,她突然哭了,肩膀剧烈地抖动。我笨拙地搂住她,感受着她的泪水浸透我廉价的t恤。
“我真的想离开这一行。”她抽泣着说。
“那就离开。”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们可以一起攒钱,等有了钱开个小店。”
她抬头看着我,眼睛红肿,也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说真的?”
“真的。”我点头,“我虽然是个死跑龙套的,但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晚之后,小倩真的不做鸡了,在赵大妈的帮助下,在一家小餐馆当服务员。我们租了一间稍大一点的房子,开始了同居生活。
一年后,我们结婚了。没有婚礼,没有戒指,只是在赵大妈的宵夜摊前,请她做了证婚人。赵大妈送给我们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说这是北方习俗,寓意团圆美满。
小倩,现在应该叫她小雅了,用我们攒下的钱在影视城的入口开了个小花摊。我依然在横店跑龙套,但开始有机会接到一些有台词的小角色。
时光荏苒,八年后,我们的孩子已经六岁,会跑会跳,最喜欢的人就是赵奶奶。
赵大妈是在一个清晨无疾而终的。邻居发现她靠在宵夜摊的椅子上,像是睡着了,脸上还带着安详的笑容。她没有亲人,我们就以子女的身份为她办了后事。
整理她的遗物时,我们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赵大妈年轻时抱着一个婴儿,眉眼间竟与小雅有几分相似。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给小倩,愿你来生幸福。”
我和小雅相视无言,终于明白当年赵大妈为什么如此热心地帮助我们。也许在她眼中,小雅就是她早逝的女儿的转世,又或者是她未能出生的孙女的化身。
赵大妈走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退出演艺圈,接手她的宵夜摊。
小雅的花摊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小花店,生意不错。每天晚上,她会带着儿子来我的宵夜摊帮忙。我们依旧是底层人,买不起房,只能吃饱肚子,但内心却前所未有地充实。
又是一个夜晚,我站在宵夜摊前,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米饭。小雅在旁边切菜,儿子在餐车一角写作业。这场景,与八年前赵大妈在时如出一辙。
“老板,来个鱼香肉丝盖饭。”一个面色憔悴的年轻人走过来,我认出他是剧组的临时演员,和我当年一样。
“加个蛋吧,补充营养。”我多给他加了个鸡蛋,就像赵大妈曾经做的那样。
小雅抬头对我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已隐约可见,但在我眼中,她依然是那个雨夜中需要保护的姑娘。
夜深了,街上行人渐稀。我望着这条曾经充满恐惧,如今却给予我们新生的小街,忽然明白了赵大妈的心情。在这座冷漠的城市里,总需要有一些地方,为像我们这样的底层人亮着一盏温暖的灯。
也许明天,又会有两个惊慌失措的人跑来,身上带着洗不掉的阴气和绝望。而我会递给他们一碗热腾腾的盖饭,告诉他们:
“先吃点东西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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