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雾来得总是毫无征兆。
王二蹲在一块青石上，粗糙的手指捻着一根枯草，眯着眼睛数着山坡上散开的羊群。二十三只，少了一只。他啐了一口，把枯草丢在地上，用沾满泥土的布鞋碾了碾。
\"又跑哪儿去了...\"王二嘟囔着站起身，拍了拍补丁摞补丁的裤子。远处的山峦已经被雾气吞噬，像一张灰白的大嘴，正缓慢而坚定地向这边蠕动。
他吹了声口哨，头羊\"老黑\"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看着他。王二做了几个手势，老黑便领着羊群往山下走。羊群像一团移动的云，在渐浓的雾气中时隐时现。
王二没跟着羊群下山。他转身朝山上走去，那只走丢的母羊刚下了崽，可不能丢了。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到五米，王二不得不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喊着：\"咩——咩——\"
回应他的只有山风穿过松林的呜咽声。
王二突然停下脚步。脚下的泥土松软潮湿，他蹲下身，看到了清晰的羊蹄印。蹄印很新，边缘的泥土还没完全干透。他顺着蹄印的方向继续前进，雾气中，连近处的树木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这雾邪性...\"王二心里嘀咕着。他想起了村里老人说的\"鬼雾\"，据说山里有时会突然起雾，那是山里的精怪出来活动了。王二向来不信这些，但此刻，他的后颈莫名地发凉。
蹄印突然消失了。
王二在原地转了一圈，瞪大了眼睛。羊蹄印就在他面前一米处戛然而止，仿佛那只羊凭空消失了。他蹲下身，仔细检查地面，除了他自己的脚印和消失的羊蹄印，没有其他痕迹。
\"见鬼了...\"王二嘟囔着，从口袋里掏出指南针。指针疯狂地旋转，完全停不下来。他又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时间显示下午三点十七分，但天色已经暗得像傍晚。
王二咽了口唾沫，决定按记忆中的方向往回走。走了约莫十分钟，他意识到不对劲——按照他的脚程，早该下山了，可周围的景色却越来越陌生。高大的松树变成了扭曲的槐树，树干上布满瘤状的突起，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座庙。
它突兀地出现在一片空地上，周围没有任何道路通向那里。王二确信这片山坡上本没有空地，更不可能有庙。那是一座小小的土地庙，青砖灰瓦，飞檐翘角，但已经十分破败。庙门半开着，黑洞洞的门口像一张欲言又止的嘴。
王二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但同时又有一股奇怪的力量牵引着他向前。他的双腿似乎不受控制，一步步走向那座诡异的庙宇。
走近了，王二发现庙门上挂着一块斑驳的匾额，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一个\"土\"字。门框两侧的对联也剥落得厉害，只能勉强看出几个笔画怪异的字。
\"有人吗？\"王二喊了一声，声音在浓雾中显得异常微弱。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庙檐的铃铛发出沉闷的\"叮当\"声，那声音不像金属，倒像是骨头相撞。
王二推开门，腐朽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庙内比外面更暗，只有从门口透进来的一点光线。他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里面的陈设。
庙很小，正中是一个神龛，供奉着一尊土地公的神像。神像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竟然还在燃烧，青烟袅袅上升。王二愣住了——这庙明明看起来废弃已久，怎么会有新燃的香？
他走近神像，突然打了个寒颤。那土地公的神像与他见过的任何土地像都不同——本该慈眉善目的老人形象，这尊神像却面目狰狞，嘴角上扬成一个诡异的笑容，眼睛凸出，似乎在直勾勾地盯着他。更诡异的是，神像的右手不是常见的拄拐姿势，而是向前伸出，五指张开，像是在抓取什么。
王二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供桌。桌上放着一个破旧的木鱼和一本经书。他随手翻开经书，里面的文字歪歪扭扭，完全不像是汉字，倒像是某种虫爬过的痕迹。
\"这地方不对劲...\"王二喃喃自语，转身想离开。就在这时，香炉里的三炷香突然同时熄灭，庙内顿时陷入完全的黑暗。
王二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摸索着向门口走去，却听到身后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木头摩擦的声音。他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却在黑暗中撞上了什么东西——不可能是墙，因为他记得门口离神龛至少有五六步距离。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到了粗糙的木料——是庙门！可是庙门明明应该在他前方，怎么会在身后？王二的手顺着门板摸索，找到了门闩的位置，用力一拉——
门纹丝不动。
\"开门！开门！\"王二用力拍打着门板，腐朽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突然，他停下了动作，因为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从神龛方向传来的，像是木料摩擦的\"吱嘎\"声，缓慢而有节奏。
王二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后背。那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轻微的\"嗒、嗒\"声，像是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他想起神像前伸的那只手，和那诡异的笑容...
\"不...不...\"王二低声呢喃，在黑暗中摸索着向旁边移动。他的手指碰到了墙壁，顺着墙移动，希望能找到窗户或其他出口。
木料摩擦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庙内死一般寂静，王二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然后，他闻到了一股腐朽的气味，像是多年未开启的棺材里的气味，那气味越来越浓，近在咫尺...
\"啊！\"王二终于崩溃，发疯似的沿着墙壁摸索，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某种布料——是庙内的幡布！他扯下幡布，一丝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是窗户！
王二用尽全力撞向窗户，腐朽的木窗框应声而断。他顾不上被木刺划破的手臂，奋力爬出窗外，跌倒在庙外的空地上。
他爬起来就跑，不敢回头。跑出十几步后，王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声——那不是人类的笑声，更像是木头摩擦发出的诡异声响，却诡异地组成了笑声的节奏。
\"嘻嘻...嘻嘻...\"
王二尖叫一声，拼命向山下跑去。浓雾中，他跌跌撞撞，树枝划破了他的衣服和脸，但他不敢停下。不知跑了多久，他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滚下山坡...
当王二再次醒来时，他躺在山脚下的小溪边，天色已近黄昏，雾气早已散去。他浑身疼痛，衣服破烂不堪，但活着的喜悦让他几乎哭出来。
他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村子走去。快进村时，他遇到了来找他的村民。
\"王二！你跑哪儿去了？全村人都在找你！\"村里的李大叔抓住他的肩膀。
\"我...我在山上迷路了...\"王二声音嘶哑。
\"迷路？你在哪迷的路？\"
王二犹豫了一下，\"在...在东坡那片槐树林附近...\"
李大叔的脸色突然变了，\"东坡？东坡哪来的槐树林？那一片全是松树！\"
王二愣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对了，\"李大叔继续说，\"你那只丢的母羊自己回来了，就是受了点惊吓，一直叫个不停...\"
王二突然抓住李大叔的手臂，\"它...它从哪个方向回来的？\"
\"就北坡那条小路啊，怎么了？\"
北坡...与王二迷路的东坡完全相反的方向。王二松开手，感到一阵眩晕。
回到家中，王二彻夜难眠。每当闭上眼睛，那尊诡异的土地公神像就会浮现在眼前，还有那非人的\"笑声\"。天亮时分，他做了一个决定——要带人去看看那座庙。
第二天一早，王二找了几个胆大的村民，带着工具和手电，按记忆中的路线寻找那座诡异的土地庙。可是他们在东坡搜寻了一整天，走遍了每一寸山坡，除了松树还是松树，根本没有槐树林，更没有土地庙的踪影。
\"王二，你是不是摔下山的时候撞到头了？\"同行的村民问道。
王二没有回答。他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山峦，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在东坡的最高处，有一小片寸草不生的空地，形状隐约像个长方形...
就像一座庙的地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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