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窑里的气氛，因为徐元直吐露的实情而变得更加凝重。张伟沉默地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作响，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徐璆，许都司空府（曹操时任司空）的从事——这个身份带来的分量和潜在的危险，远超他的预料。
这是一步险棋。 用得好，或许能唬住王啬夫；用不好，就是引火烧身。
几天后，王啬夫果然又来了。这次他没带乡勇，独自一人，背着手，踱到张伟正在除草的豆田边，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脸上挂着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假笑。
“张伟啊，豆苗长得不错嘛。”王啬夫踢了踢田埂上的土块，语气随意，却带着试探，“你那‘表哥’呢？怎么没来帮忙？读书人，身子骨这么金贵？”
张伟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心里清楚，摊牌的时候到了。他不能一直被动应付。
“回老爷的话，”张伟语气恭敬，眼神却不闪不避，“我表哥……身子还有些虚，在窑里歇着，顺便……温习些书卷。”他刻意强调了“温习书卷”四个字。
王啬夫眉毛一挑，来了兴趣：“哦？温习书卷？看来还真是个读书种子啊。他以前在哪儿高就啊？辽西那地方，兵荒马乱的，还能出这等人物？”
张伟知道王啬夫在套话，他不能说得太细，但必须抛出足够分量的诱饵。他压低声音，故作谨慎地左右看看，才凑近一步道：“老爷明鉴。我表哥……他家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只是遭了兵灾，才落魄至此。他此次南下，其实是……是来投亲的。”
“投亲？”王啬夫眼睛一亮，追问道，“投什么亲？在咱们这廪丘县？”
张伟摇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不是咱这小地方。是……是去许都。他有一位族中长辈，在司空府里……当差。”他含糊了“徐璆”的名字和具体职务，只说“在司空府当差”，这个模糊的说法既抬高了身份，又留下了回旋余地。
“司空府？！”
王啬夫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三角眼瞪得溜圆，充满了震惊和贪婪！许都！司空曹操的府邸！那里面当差的，哪怕是个小吏，也不是他一个乡下啬夫能招惹的！如果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他死死盯着张伟，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但张伟一脸平静，眼神坦荡，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得已才透露”的无奈。
王啬夫心里翻江倒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这小子背后真有点来历，自己把他逼急了，或者把他那个“表哥”怎么样了，说不定真会惹来天大的麻烦！曹操执法严酷，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另一方面，巨大的贪婪也随之涌起。如果能把控住这两个小子，尤其是那个读书人，是不是能通过他，搭上许都那条线？哪怕只是沾点边，对他这种底层小吏来说，也是鲤鱼跳龙门的机会！
想到这里，王啬夫脸上的震惊迅速转化为一种热切甚至略带谄媚的笑容，他搓着手，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和蔼”：
“哎呀呀！原来如此！真是失敬失敬！”王啬夫笑道，“张伟啊，你怎么不早说！让你表哥……受委屈了！住在那个破窑洞里，怎么行？要不，搬到镇上来？我那儿还有间空房……”
张伟心中冷笑，面上却连忙摆手：“老爷客气了！我表哥喜静，不爱张扬。眼下……眼下他身体还未痊愈，也不好贸然去许都打扰长辈。暂时……暂时还是住土窑妥当些。等身体养好了，再做打算。”他这话，既拒绝了王啬夫的“好意”，也暗示了“暂时不走”，给了王啬夫继续“投资”的希望。
王啬夫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张伟的意思。这是要暂时蛰伏，也是待价而沽。他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加确信这“表哥”来历不凡——只有真正有底气的人，才会这么沉得住气！
“好好好！应该的，应该的！”王啬夫连连点头，“养好身体要紧！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开口！缺粮了？缺药了？我让人送点过来！”他此刻的态度，与之前的刻薄刁难判若两人。
张伟心中警铃大作。王啬夫越是热情，越说明他所图甚大。他连忙道：“老爷恩典，小子心领了！眼下还能应付，不敢劳烦老爷。只求老爷……莫要将我表哥的事情声张出去，免得……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再次强调“保密”，既是保护徐元直，也是增加神秘感，让王啬夫更加忌惮。
“明白！明白！”王啬夫拍着胸脯，“你放心！我王啬夫嘴巴最严了！绝对不跟外人说！”他心里盘算着，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方便他独家“经营”。
又虚情假意地关怀了几句，王啬夫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通过这个“落魄表哥”，攀上许都高枝的美好未来。
看着王啬夫远去的背影，张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一关，暂时过去了。 他用一个模糊的“许都司空府”背景，成功地暂时唬住了王啬夫，化险为夷，甚至还换来了一点暂时的“优待”。
但他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谎言如同筑于流沙之上的高塔，看似华丽，却随时可能崩塌。 王啬夫不是傻子，他的贪婪和耐心都是有限的。一旦他发现徐元直迟迟不去“投亲”，或者试探出真相，反噬将会更加猛烈。
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张伟望向南方，许都的方向。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巨大的漩涡。带着一个身份敏感的书生，前往那个完全陌生的虎狼之地，前途依旧吉凶难卜。
但，留在这里，只能是坐以待毙。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张伟回到土窑，看着正在埋头抄写竹简的徐元直，眼神复杂。这个意外的“累赘”，如今却成了他通往未知世界的、唯一可能的路引。
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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