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时间在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雪白中失去了意义。他的双脚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只是麻木地、一下一下地向前迈动。每一次抬腿，都像是从粘稠的冰泥中拔出来，耗尽全身力气。寒风卷着雪粒，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脸上、手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如同刀割。
饥饿感早已被更强烈的寒冷和疲惫取代。胃里空得发慌，却连痉挛的力气都没有了。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作响，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不断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觉——温暖的灶火，热气腾腾的粥，孙婆婆模糊的笑脸，甚至黑土洼村那片令人作呕却至少能活命的羊圈……
不能停！停下来就会冻死！
老头最后那句“活下去”，像一根烧红的铁钉，死死钉在他的脑海里，支撑着他几乎要溃散的意志。他死死攥着那把冰冷的柴刀，把它当作拐杖，也当作唯一的伙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
雪原上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他只能凭着感觉，朝着大概是南方的方向前进。好几次，他脚下一软，摔倒在雪地里，冰冷的雪瞬间灌满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每一次，他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向前。他知道，倒下，就意味着终点。
内心独白（濒死的跋涉）：
冷……好冷……要撑不住了……老丈……我快不行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开始感觉不到寒冷，反而有一种奇怪的温暖感从身体内部蔓延开来，让他昏昏欲睡。这是失温症的征兆，是死亡临近的信号。
就在他眼皮快要合上，身体摇摇欲坠之时，脚下突然一空！
“噗通！”
他整个人掉进了一个被积雪掩盖的浅沟里！剧烈的撞击让他暂时清醒了一些。沟不深，但积雪几乎将他埋没。他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才从雪堆里爬了出来，瘫在沟边，大口喘着气，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嘶哑作响。
这一摔，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他躺在雪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却已经感觉不到刺痛。
就这样结束了吗？
也好……太累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风雪的呼啸，钻进了他的耳朵！
是铃铛声！还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嘎声！
有路！有车！
求生的本能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张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猛地从雪地里撑起身体，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连滚带爬地冲去！
他跌跌撞撞地爬上一个缓坡，终于看到——下方不远处，有一条被车轮压出痕迹的、依稀可辨的官道！一辆盖着破旧毡布、由一头瘦骡拉着的板车，正慢悠悠地沿着官道向前行驶。车辕上挂着一个铜铃，随着车辆的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车辕上坐着一个戴着破皮帽、缩着脖子的老车夫。
人！活人！
希望如同闪电般击穿了绝望！张伟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出声，声音却微弱得被风雪吞没。他挥舞着手臂，踉踉跄跄地朝着官道冲去！
“救……命……救……”
他脚下一软，再次摔倒在雪地里，但眼睛死死盯着那辆越来越近的板车。
板车上的老车夫似乎听到了动静，勒住了瘦骡，疑惑地回头张望。他看到了雪地里那个挣扎的、小小的黑色身影。
张伟抬起头，雪花落在他苍白消瘦、布满冻疮的小脸上，那双因为极度渴望而睁大的眼睛，在雪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可怜。
老车夫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和警惕。他看了看前后空旷无人的雪原，又看了看雪地里那个几乎冻僵的孩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骂骂咧咧地跳下车辕。
“娘的……这鬼天气……哪来的小叫花子……”
他走到张伟身边，粗糙的大手摸了摸他几乎冻僵的额头和脖颈，又看了看他紧握在手里的柴刀，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没死透……”老车夫嘟囔着，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把将轻飘飘的张伟拎了起来，像扔一袋货物一样，扔到了板车后面堆着的、盖着破毡布的麻袋上。
“算你小子命大……碰上老子心软……”老车夫重新坐上车辕，挥动鞭子，瘦骡不情愿地继续迈步。板车吱吱嘎嘎，再次前行。
身体接触到相对“柔软”的麻袋，感受到车辆移动带来的微弱震动，听着耳边清脆的铃铛声和车夫的嘟囔，张伟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极度的疲惫和寒冷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车夫是好人坏人，要去哪里，便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来了……暂时……
风雪依旧，板车沿着官道，载着这个昏迷的孩子，驶向未知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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