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二年·正月初一。
乌金日已融化三分之二，剩余的一轮黑环，悬在零都上空，像被掏空的瞳孔。
环内不断滴落铅水，每一滴都在地面烫出“昶永”火坑，坑底伸出细小手臂，五指俱无，唯留脐带般的断口，在空中胡乱抓挠。
一、火坑里的字
手臂抓住的第一件东西，是声音。
它们把无声的空气撕成碎片，塞入自己断腕，
于是，零都街头响起第二种声音——
“哧啦——哧啦——”
像布匹被撕开，又像史官的笔被人拗断。
沈夜——如今改称昶永——独立城头，
左腕蛇衔尾环，每一次跳动，便有一滴无色血渗入地下。
血遇火坑，立刻化作新的手臂，
手臂攀援而上，指尖写出一个个反字：
“昶”字倒写，“永”字横断，
仿佛有人要在字面之下，
再刻一层阴文。
杜无咎的独臂遗体，被人皮册页自行吞噬后，
竟从火坑里爬出，
成为第一个完整的人形。
他眼眶里嵌着两枚铜钱，
铜钱背面，赫然是“弑名”二字。
他抬头，对准城头，
用被割断的喉管，
发出第一张反诏：
“昶永，非帝，
乃名贼。”
“窃天下影，
夺天下声，
当弑。”
二、弑名者出世
反诏一出，
火坑集体沸腾，
铅水倒卷，
凝成一枚巨大的反玺。
玺钮是断舌，
玺底是裂瞳，
玺文仅四字——
“名不当永”
反玺升空的刹那，
昶永左腕蛇衔尾环，
“咔嚓”一声，
出现第一道裂缝。
裂缝里，
漏出婴儿心跳的回声，
回声每响一次，
环上“昶永”真名便淡一分。
昶永抬手，
造名笔破空而至，
笔锋直点反玺。
两者相撞，
没有巨响，
只有一片绝对的寂静。
寂静所过，
火坑熄灭，
手臂枯朽，
零都陷入第三次失语。
三、人皮册页·第二页
无名之殿深处，
人皮册页自动翻开第二页。
页内空白，
唯有一枚倒影——
昶永自己的倒影，
却缺了左腕。
倒影抬手，
以断腕为笔，
在页内写下：
“弑名者，
即被名弑之人。”
字迹落成，
昶永只觉左腕一轻，
蛇衔尾环竟被整只摘下，
投入册页，
化作第二页页码——
“〇”
页码一闪，
蛇衔尾环重新长出，
却不再套住昶永，
而是扣在倒影腕上。
从此，
环内婴儿心跳，
与昶永反向，
每一次跳动，
都抽走他一丝真名之力。
四、天下反名
零都之外，
黑白山河，
忽然出现第二种颜色——
红。
红，并非血，
而是被剥夺的“名”，
从亿万哑民体内溢出，
凝成一条条赤线，
在地面蜿蜒，
织成一张覆盖十三州的反名大阵。
大阵中心，
正是昶永亲手写下的“昶永”二字。
赤线每缠绕一次，
真名便剥落一笔，
“昶”字少一横，“永”字少一点，
像被亿万蚂蚁啃噬。
昶永一步跨出零都，
欲以造名笔重书真名，
却发现笔锋已钝，
墨滴未落，
便在空中被反名大阵撕碎。
他抬眼，
看见杜无咎立于阵眼，
两枚铜钱眼眶，
倒映出昶永逐渐剥落的脸。
“名贼，
你以天下为纸，
天下亦以你为字。”
“字终有写完一日，
纸却永存。”
五、真名崩解
反名大阵越收越紧，
“昶永”二字，
最终被啃得只剩一枚“日”形残影。
残影欲逃，
却被蛇衔尾环倒扣，
环内婴儿心跳，
忽然发出第一声啼哭——
“哇——”
啼哭一出，
昶永整张脸，
从中间裂开，
裂缝里，
爬出那个透明心脏——
正是他写真名时，
借去十年寿命的婴儿心。
心脏落地，
化作一名无面童，
童身脐带，
一端连昶永颅内，
一端连人皮册页第二页。
无面童张口，
发出亿万哑民的声音，
合成一句——
“还我名来！”
声音化作实质，
变成一柄声刀，
一刀斩下，
昶永真名尽碎。
六、第零帝·无名
真名崩解的刹那，
乌金日彻底融化，
天穹出现一枚漆黑日蚀，
蚀内，
浮现一行倒写的小字：
“弑名者，成。”
昶永立于蚀下，
右眼眶空，左眼眶乌金，
唇角却勾起一抹久违的沈夜式微笑：
“原来，
弑名者，
是朕自己。”
他抬手，
将造名笔抛向人皮册页，
笔锋贯穿第二页，
与蛇衔尾环、无面童、反玺，
同时沉入页底，
化作一枚新的页码——
“无”
页码一闪，
昶永身形，
从脚尖开始，
一点点被擦除，
像被人皮册页，
用无形的橡皮，
轻轻抹掉。
七、尾声·空白页
无名二年·正月初三，
天地恢复第一种颜色——
白。
白，并非雪，
而是空白。
空白里，
没有人影，没有声音，没有名字，
唯有一本人皮册页，
静静漂浮。
册页翻开第三页，
页内，
干干净净，
唯有一行小字，
以极淡的血色浮现：
“弑名者已死，
弑名者已生。
下一页——
‘无名之后’。”
字迹未干，
一滴无色血自页缘滑落，
血里，
映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正对着空白，
轻轻张口，
发出世间最后一声——
“……”
没有声音，
却有一枚新的真名，
在空白里，
悄悄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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