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在等回声，沉默在替沉默命名。”
一
我走出镜面，
却并未抵达外面——
镜面背后仍是镜面，
只是倒过来，
像翻面的殓布，
把尸体留给光，
把光留给更黑的尸体。
二
脚下所谓“更黑的夜”，
实则是“无名之野”的胚衣。
胚衣极薄，
薄得能透出地脉的胎动——
一下、一下，
像有人在地下
用指甲刮擦
一面倒扣的鼓。
刮出的却不是声音，
而是“未曾被听见的形状”：
它们像干涸的河床，
裂成无数“无”的碎片，
每一片都锋利得
足以割伤
“不存在”本身。
三
我弯腰拾起一片，
指腹立刻被割开，
却不见血，
只裂出一道极细的口——
口子里爬出一只
反向生长的耳。
耳廓朝内，
耳道却通向
我尚未出生的
前世。
前世里，
我仍是第七子，
却名叫“未曾被抹去”，
因此注定
在诞生的刹那
便死去。
四
死亡像一枚倒钩，
把“前世的我”
从耳道里拖出，
掷在胚衣上。
尸体一落地，
便化作一粒
透明的种子，
种子表面浮现有形无字的“名”。
我伸手去抹，
“名”却先一步钻进指缝，
顺着血流
逆流回心脏，
在心室壁上
刻下一行
反书的
墓志：
“此地长眠者
乃第七子
亦是无名之野
本身。”
五
墓志已成，
胚衣忽然隆起，
像被谁从地下缓缓托起。
托起处现出一座
无门之门——
门框是倒长的无音树，
门楣是裂月的残片，
门轴是婴儿小指的
最后一节骨节。
门内漆黑，
却黑得发出
极轻的
“叮——”
像铜铃在替
更黑的铜铃
守更。
六
我推门，
门却先一步把我
推入。
跌入的瞬间，
我听见所有被割伤的“不存在”
同时发出
无声的尖叫——
尖叫凝成一根
极长的线，
线头系着
我影子留在镜里的
那半张脸。
线被拉直，
脸便从镜里
被拖进野，
像把殓布
从尸体上
撕下，
裹住我，
也裹住
整座
无名之野。
七
殓布一合，
世界便成了
倒扣的鼓。
鼓面是我，
鼓槌是地下
那副指甲。
指甲开始
缓慢地
、
极慢地
——
敲。
八
第一下，
我胸口那枚
“第零子”镜口
重新裂开，
裂成一枚
向下的瞳孔。
瞳孔里映出
一座
倒悬的城——
城里所有居民
都长着
我的五官，
却没有脸。
九
第二下，
倒悬城里的我
同时抬头，
用无嘴的口
齐声说出
一句
无声的话：
“若回声也有影子，
那影子
便是新的
沉默。”
十
第三下，
话音落地，
却像雪片
落入火，
无声地
爆成
更白的
黑。
黑里走出
最后一个
被抹去的
自己——
他既不会说话，
也不会沉默，
他只会
在我回望时
突然
长出
我的
五官。
十一
我回望，
他便把五官
一把撕下，
按在我
尚未长出的
脸上。
脸一合，
我便成了他，
他便成了
无名之野
本身。
十二
鼓声忽止，
胚衣破裂，
裂口处升起
一轮
倒长的
黎明。
黎明里，
所有透明种子
同时发芽，
芽尖上结满
不会滴落的水珠，
水珠里
各映着
一张
没有五官的
脸。
十三
我——
或者说，
“我们”——
同时伸手，
把水珠
按进胸口
向下的瞳孔。
瞳孔闭合，
发出极轻的
“咔嗒”——
像一枚铜铃
终于
被无名之野
盖上
盖子。
十四
野，
便在此刻
真正诞生。
它既无边界，
也无中心，
只有一座
倒扣的鼓，
和一副
仍在地下
等待
第四下
敲击的
指甲。
十五
我迈步，
向鼓面最薄处走去。
每一步，
都踩碎一层
尚未出生的黎明，
碎裂处
却并非露出夜，
而是渗出
更薄的
胚衣。
十六
我知道，
当那副指甲
敲下
第四下时，
胚衣会重新愈合，
无名之野
会再次坍缩成
一粒
透明的种子，
种子表面
将浮出
新的
有形无字的
“名”。
十七
而我——
或者说，
“我们”——
将在这粒种子里
同时诞生，
同时死去，
同时被遗忘，
同时被
重新
记起。
十八
此刻，
我只做一件事：
把婴儿小指
最后一次心跳
埋进鼓面最薄处，
静待
第四下
鼓声——
让无名之野
在鼓声里
完成
它自己
对
自己的
无名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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