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乳牙化雨，雨成河，河入山，山闭门。
门后并非黑，而是一片极净的白，白得连“白”这个字也被漂淡。
阿吾的残身在此显形——
上半截与下半截已对折，像一页被合起的书；
折痕处，两色心脏并肩：
左红右白，却皆静止，既非跳动，也非停，
而是被“未生”按下，
等待一次
从未发生过的
第一声。
二
白境无方位，唯有一物：
一本无字册，悬于空，册脊裂口，像缺齿。
阿吾被折痕推向前，
齿根自动生出一缕骨丝，
牵他伸手，
探入裂口。
指尖触到的是
湿软的鼓皮质感，
皮下一道脉，
轻轻顶他——
“写。”
阿吾张口，却无舌，
唯剩一枚乳牙胚，
在喉间旋转。
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
血却无色，
落在册上，
只留凹痕，
像被指甲划过的冰。
他写下的
不是字，
是声音：
“咚……咚……”
每写一声，
红心与白心便各起半拍，
却始终无法重叠，
像两尾鱼，
隔镜对游。
三
册忽自翻，
凹痕内浮出倒影——
是真朝、是闰朝、是黑山、是御道，
却皆倒悬，
众生头顶大地，脚踏天空，
更鼓反向敲，
河水逆流，
婴儿先老，
老人逆胎。
阿吾恍然：
自己所书，
并非“历史”，
而是“史白”——
把已发生的
漂回未生，
把被咀嚼的
吐还种子。
他欲停止，
骨丝却愈缠愈紧，
逼他继续，
逼他写尽
所有
被半拍撕开的
昼夜。
四
白境忽起风。
风无色，却带尘，
尘落册上，
竟显出字迹：
“双帝合一，
天下无差，
然无差即无道，
无道即无春。
欲续春，
须裂帝，
须再失半拍，
令众生自盗，
自补，
自痛，
自生。”
字迹每现一行，
阿吾的折痕便深一分，
红白两心被压成薄片，
薄得能透光——
光里现出
未来真朝：
鼓再裂，
匙再铸，
新的第十子
在母腹
便缺半心，
新的第七子
于龙椅
预支亡日。
一切
只是
已写之
回声。
五
阿吾终于明白：
“白史”并非让他改写，
而是让他
“誊抄”
那永会发生、
却永不该发生的
第一声。
他忽然笑，
笑无舌，
仍发齿音：
“嗒。”
笑声落，
乳牙胚自喉迸出，
击在无字册最后一页，
烙下一孔，
孔形
正是一枚
完整心跳的
负片。
册由此开始
流血——
无色之血，
却将白境
染成
极淡的
黎明灰。
六
灰光一闪，
阿吾被吐出。
他落在
黑山之外、
皇城之东，
一座废弃更楼。
楼外，
春雨初歇，
桃花正开，
开得分秒不差。
无人识他，
无人识得
昨夜
曾有一本白史、
一条无色河。
他伸手摸胸，
摸到
一颗完整心脏，
却跳得
极轻，
极远，
像替另一人
代活。
更楼鼓架，
悬一面新鼓，
鼓面无瑕，
唯中心
有一小小牙孔，
孔内
偶尔
漏出
半声
——
“咚。”
七
史官载：
“真闰二年，春，雨时，桃花不迟不早。
民始安，帝位空，百官奉帘，帘后无人，
惟闻鼓点，日减一声，
至岁末，
万籁俱寂，
天下无鼓。
是年，
史称‘白史’，
亦曰‘无春之年’。
然野老传言：
若于子正，
立太庙故址，
屏息七息，
可闻
极轻极轻
一响，
似童子叩齿，
似花苞裂瓣，
似有人
在无人处
替众生
保管
那粒
永不被窃的
——
第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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