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会计的惊险过关，非但没有让王百诚心生警惕，反而让他更加依赖陈晓的“急智”和“专业”。在他简单的头脑里，能把日本商社那么精明的老会计都糊弄过去，陈晓简直就是财神爷派来助他发财的福星。
于是，陈晓在百诚商会的地位水涨船高。王百诚不仅给他涨了薪水（虽然陈晓已经不太看得上），还允许他接触更核心的账目和客户关系，甚至在一些不太重要的场合，让他代表自己去谈生意。
商会里的人都是人精，眼看陈晓深得老板信任，红得发紫，对他的态度也越发恭敬，一口一个“陈经理”，叫得无比自然。那个差点背锅的李经理更是对他感恩戴德，觉得是陈晓帮他说了好话（虽然陈晓只是顺势而为），恨不得把他当亲爹供起来。
陈晓坦然受之，心里却明镜似的。王百诚这是在把他往真正心腹的路上培养，或者说，是把他当成一个更有用的工具。但他不在乎，地位越高，能接触到的东西就越多，距离他的目标也就越近。
这天，王百诚神神秘秘地把陈晓叫进办公室，关上门，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炫耀的神情。
“陈晓啊，你跟我也有一段时间了，办事稳妥，脑子活络，我是越来越看好你。”王百诚拍着陈晓的肩膀，语气亲热得近乎肉麻，“今晚带你去见个真正的大人物，开开眼界！”
“大人物？”陈晓适当地露出好奇和受宠若惊的表情。
“嗯，小林弘树先生，梅机关的经济顾问，那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咱们商会好多生意，都得仰仗他点头。”王百诚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敬畏，“我好不容易才搭上这条线，今晚在‘鹤之汤’料理店有个私人聚会，我带你去作陪。记住，少说话，多倒酒，机灵点，要是能给小林先生留下好印象，以后的好处多得是！”
梅机关！日本在上海的主要特务机关之一！经济顾问？恐怕就是负责以经济手段进行渗透和掠夺的特务头目之一！
陈晓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却绽放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惶恐和激动的笑容：“多谢会长栽培！我一定好好表现，绝不给会长丢脸！”
心里想的却是：终于接触到核心了！王百诚啊王百诚，你可真是我的“送宝童子”！
当晚，“鹤之汤”料理店最隐蔽的包间。榻榻米，矮几，精致的怀石料理，穿着和服、步履轻盈的侍女。
王百诚和陈晓提前到了，恭敬地等候。王百诚紧张得不停搓手，反复叮嘱陈晓注意事项。
门被拉开，一个穿着和服便装、身材瘦削、面容冷峻、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日本男人走了进来。他眼神锐利，像鹰一样扫过房间，最后落在王百诚身上，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气场强大，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冷漠和压迫感。
“小林先生！您能赏光，真是蓬荜生辉！”王百诚立刻弹起来，九十度鞠躬，语气谄媚得能滴出蜜来。
陈晓也跟着深深鞠躬，姿态放得极低。
小林弘树淡淡地“嗯”了一声，在主位坐下。他几乎没怎么看王百诚，目光反而在陈晓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这位是？”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哦哦，给您介绍，这是我的得力助手，陈晓，陈经理。年轻人，脑子活，日语也好，很多生意上的事都靠他帮忙。”王百诚连忙介绍，语气带着炫耀。
陈晓再次躬身，用流利而恭敬的日语说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在下陈晓，久仰小林先生大名。”
小林弘树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对陈晓的日语水平有些意外。他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看似随意地问道：“陈先生日语很好，在哪里学的？”
“在南京的大学里学过几年，后来一直有机会和日本朋友交流，勉强能进行日常对话。”陈晓回答得谦虚得体，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勤奋好学的青年。
“哦？大学？”小林弘树似乎来了点兴趣，“看来王会长手下，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王百诚听得心花怒放，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是小林先生您抬爱！陈晓，快，给小林先生倒酒！”
接下来的饭局，基本成了王百诚一个人的表演。他极力吹捧小林弘树，汇报着“合作”项目的进展（自然是经过美化的），表着忠心。小林弘树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一针见血，显示出他对情况的了如指掌。
陈晓恪守着“少说话，多倒酒”的原则，安静地充当背景板，但耳朵却竖得像天线，捕捉着每一句对话，分析着小林弘树的性格和关注点。他发现这个小林极其冷静、理性，对细节把握精准，而且似乎对纯粹的表忠心并不感冒，更看重实际利益和可控性。
酒过三巡，王百诚喝得有点高了，话也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吹嘘自己将来如何为“皇军”效力，如何扩大生意版图。
小林弘树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他放下酒杯，目光再次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陈晓。
“陈先生，”他忽然开口，打断了王百诚的喋喋不休，“你觉得，在上海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机锋。是在考验他的见识？还是试探他的立场？
王百诚也停下来，紧张地看着陈晓。
陈晓放下酒壶，微微沉吟，然后恭敬地回答：“回小林先生，在下浅见，认为当下在上海做生意，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要准确把握时局脉搏，顺应潮流；二是要诚信为本，互利共赢。尤其是与贵国朋友合作，更要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效率。”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了题（顺应日本人的思想潮流），又抬了对方（互利共赢），还表了忠心（诚意效率），完全是一副标准买办商人的口吻。
小林弘树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再次深深地看了陈晓一眼。
那目光，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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