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的暖阁，仿佛被时光遗忘了。雕花窗棂滤进的晨光，温柔地铺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玉髓心安稳地搏动着，流淌出的金绿交融的光晕，如同最柔韧的丝线，细细密密地修补着昨夜几乎被彻底撕裂的灵魂与躯壳。 贾瑛依旧沉沉地睡着，脸色是久病初愈的苍白，但眉宇间那凝结了数日、仿佛跨越了两个时空的剧痛与挣扎已然消散，只余下沉沉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他的一只手臂，依旧固执地环在林栖梧纤细的腰肢上，仿佛那是他重归此岸后唯一确认的锚点。 栖梧依偎在他身侧，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温玉髓心传来的、如同暖阳般的滋养。一夜惊心动魄的守护，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此刻在这令人心安的怀抱和暖意中，她也沉沉睡去，长睫上犹挂着未干的泪珠，唇角却微微弯起，带着一丝历经劫难后的脆弱与满足。 滴答，滴答。
窗外传来细微的声响，是融化的雪水顺着檐角滴落。 贾瑛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初醒的眸中带着一丝迷蒙，如同笼罩着薄雾的春水。这迷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当他的目光触及怀中人儿安静的睡颜时，那层薄雾瞬间被炽热的暖流驱散！昨夜那场惨烈的灵魂争夺，栖梧泣血的呼唤，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与后怕……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 心口的位置猛地一缩！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足以焚毁灵魂的、混杂着极致爱怜与无边痛楚的洪流！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几乎是无意识地收紧了！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近乎要将她揉碎融入骨血的惶恐和确认！ 栖梧被他骤然收紧的手臂惊醒，迷蒙地睁开眼，正对上贾瑛那双盛满了滔天巨浪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深入骨髓的后怕，是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浓烈爱意，更是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心疼与愧疚！ “栖梧……”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呼唤，带着巨大的震颤，从他干裂的唇齿间艰难溢出。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熔岩，瞬间冲出眼眶，灼热地砸落在栖梧的颈窝，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瑛哥哥！” 栖梧瞬间清醒，巨大的喜悦和后怕让她也瞬间红了眼眶，她抬手，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抚上他布满泪痕的脸颊，“你醒了！你……你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 贾瑛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般的重量，他抓住她抚在脸上的手，紧紧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让那温玉髓心的搏动清晰地传递给她，“我回来了……栖梧……我回来了……” 他反复地、执拗地重复着，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入彼此的灵魂深处。 他猛地低头，滚烫的、带着咸涩泪水的吻，如同骤雨般落在她的额头、眉眼、鼻尖，最后，带着毁灭般的珍视和虔诚，重重地、深深地烙印在她微微颤抖的唇瓣上！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力量，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带着几乎要将彼此灵魂都燃烧殆尽的炽热情感！仿佛要通过这个吻，确认彼此真实的存在，驱散昨夜那冰冷灵魂留下的最后一丝阴霾！ “唔……” 栖梧被他这近乎掠夺般的吻攫取着所有的呼吸，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灵魂深处那几乎要将她焚毁的恐惧、爱恋和刻骨的疼惜。她的泪水无声滑落，双手却紧紧环住他的脖颈，热烈地、不顾一切地回应着，用自己的温度去安抚他那颗在深渊边缘挣扎过的心。 良久，这几乎耗尽所有氧气和力气的吻才缓缓分开。两人额头相抵，急促地喘息着，眼中只有彼此劫后余生的倒影。 “对不起……” 贾瑛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无尽的自责和心疼，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唇瓣被自己吻出的微肿和眼角的泪水，“让你……受苦了……让你……害怕了……” 昨夜她那绝望的哭喊，如同尖刀剜在他心上。 栖梧用力摇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不！只要你回来！只要你还在！什么都不怕！” 她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和温玉髓心的暖意，“你答应过我的……永远不许再离开……不许再吓我……” “我答应！” 贾瑛斩钉截铁，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刻入骨髓的誓言，“栖梧，你听好。这条命，是你从阎王爷手里、从那个冰冷的东西手里抢回来的！它不再只是我的！它是你的！从今往后，我贾瑛这条命，就是林栖梧的命！生，为你而生！死，亦为你而守！纵使天崩地裂，黄泉碧落，我绝不再松手！绝不再让你一个人担惊受怕！若违此誓，叫我……” “不许说！” 栖梧猛地抬手捂住他的唇，眼中泪水涟涟，却又带着巨大的感动和满足，“我信！瑛哥哥，我信你！我们都要好好的！一起好好的！” 就在这劫后余生、情意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时刻，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咳嗽声，从暖阁通向内室的门帘外传来。 贾瑛和栖梧同时一惊！
贾瑛几乎是本能地将栖梧紧紧地护在身后，警惕的目光射向门帘！虽然他依旧虚弱，但那份守护的本能已然刻入骨髓！ 门帘被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轻轻掀开。
薛宝钗静静地立在门口。她依旧穿着那身深青色劲装，外面罩着玄色大氅，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沉静无波，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她的目光极其平静地扫过榻上相拥的两人，掠过贾瑛警惕却难掩虚弱的脸，最后落在栖梧身上。 她的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嫉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沉寂。仿佛刚才那场足以焚毁灵魂的激烈告白，不过是戏台上最寻常的一幕。 “宝……宝姑娘？” 栖梧下意识地从贾瑛怀中坐直身体，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门口的清冷身影。昨夜码头仓库，是她及时出现，救下了吴算盘，粉碎了王熙凤的阴谋。 宝钗的目光在栖梧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沉寂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快得如同错觉。她没有回应栖梧，而是直接看向贾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暖阁内旖旎未散的气息： “二爷醒了就好。吴算盘醒了。” 她顿了顿，语速平稳，不带丝毫感情，“他愿意指认王熙凤绑架、虐打其孙，逼迫他交出史家航运核心机密。人证物证，‘寒潭’已初步掌握。” 贾瑛和栖梧的瞳孔同时猛地一缩！ 宝钗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眼中的震惊，继续用她那冰冷清晰的语调说道：“航运总署和商会的联合听证会，定于三日后，在总署议事厅举行。议题：史家航运资产清算及‘江海联运’牌照归属。”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贾瑛，“二爷若还想为那孩子、为鸽子巷葬身火海的冤魂、为昨夜乱坟岗死去的兄弟讨一个公道，就尽快养好身体。” 她的目光最后若有似无地扫过栖梧，“令牌，是此局关键。握紧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两人一眼，拢了拢冰冷的衣襟，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帘之外。如同她来时一般，只留下满室的沉寂和那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清寒。 暖阁内，方才那浓烈得化不开的温情仿佛瞬间被冻结。 贾瑛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他看向栖梧，眼中是询问，是担忧，更是决然的火焰。为小石头讨公道！为鸽子巷的冤魂讨公道！为昨夜死去的兄弟讨公道！这不再是儿女情长，而是他们必须肩负的血债！ 栖梧的心也沉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抚上胸口内袋，那枚冰冷的“永夜契约令”隔着衣料传来微弱的脉动。宝钗的话如同警钟——握紧了。这令牌，不仅是史家的罪证，更是漩涡的中心，是能搅动金陵格局的利刃，也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窗外的雪水，依旧滴答滴答地落下，敲打着冰冷的石阶。金陵城短暂的宁静，即将被一场更大的风暴彻底撕裂。而风暴的中心，正是三日后的航运总署议事厅！王熙凤，乃至整个王家，绝不会坐以待毙！ 梨香院暖阁的温馨，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幻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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