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没有来自任何一颗星辰,也并非破晓的曦光。
它诞生于大地。
在一片被神力风暴犁成焦土的废墟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正瑟缩在一堵残墙下。
他很饿,也很冷,一双眼睛里盛满了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在瓦砾堆里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些能吃的东西,或者至少,能取暖的木柴。
他的指尖触到了一块温润的石头。
它不大,刚好能被他小小的手掌握住,边缘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锋利,上面似乎还刻着一道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韵律的刻痕。
这是那场弑神之战中,被孙悟空最后一棒震碎的“创世青莲”莲台的无数碎片之一,第七十二道刻痕的载体。
它曾是构成旧世界秩序的基石,如今,神性尽失,只剩下最纯粹的物质性。
孩童不懂这些。
他只是觉得这块石头很特别,他学着记忆中大人的样子,捡起另一块坚硬的石块,用力地敲击它。
“当!”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一星火花,自那道古老的刻痕中迸射而出,落在孩童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一小撮枯草上。
一缕纤细的、颤抖的火苗,就这么升腾起来。
火光不大,却瞬间驱散了孩童眼中的恐惧,映照出他脏兮兮的脸蛋上一抹纯粹的惊喜。
他小心翼翼地往火堆里添着能找到的一切可燃物,那微弱的火光,竟真的顽强地燃烧起来,渐渐汇成一团温暖的篝火。
昆仑残峰之巅,镇元子正俯瞰着这片破碎的山河。
他的“天地宝鉴”已碎,地仙之祖的权柄名存实亡,地脉灵气更是稀薄得近乎断绝。
他以为这个世界会就此沉寂,陷入一个漫长的冰河期,直到新的法则自然演化。
然而,他看到了那第一朵火苗。
紧接着,仿佛是某种无声的号角,在另一片废墟,另一座城池的残骸下,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幸存者,从泥泞与绝望中,捡起了类似的、带着刻痕的石头碎片。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它能生火。
一簇,十簇,百簇,千千万万簇……
星星点点的火光,从东胜神洲到西牛贺洲,从南赡部洲到北俱芦洲,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死寂大地上,次第亮起,最终连成了一片浩瀚的、属于凡人的星海。
地脉深处,那一丝几近于无的灵气,仿佛受到了这人间烟火的感召,竟开始重新、缓慢地流动起来。
镇元子长久地凝视着那片由凡人自己点燃的光明,这位看惯了神魔更迭、纪元生灭的地仙之祖,第一次感到眼眶有些湿润。
他缓缓闭上眼,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不是神赐……”他喃喃自语,“是人心,不肯冷。”
烬土之上,昔日火焰山的余温早已散尽,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原。
红孩儿站在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他赤着上身,健硕的胸膛上,交错着无数新旧伤痕。
那双曾燃烧着三昧真火的瞳孔,此刻漆黑如墨,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高台下,聚集着数以万计的身影。
他们是这场浩劫中幸存的妖族残部,有断了角的牛魔,折了翼的鹏鸟,瞎了眼的老狼……每一个都带着无法愈合的伤痛,和对未来的迷茫。
一位白须垂地的老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声音嘶哑地问道:“圣婴大王……如今神佛皆陨,天条地律尽数作废,若无规矩束缚,我等妖族……岂不是要重回那茹毛饮血、强者为尊的乱世?”
这问题问出了所有妖族的心声。
他们恨天庭的压迫,却也同样恐惧毫无秩序的自由。
红孩儿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惶惑不安的面孔。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右手,一团漆黑的火焰自他掌心升起。
那曾是焚尽万物的焚世黑炎,此刻却收敛了所有毁灭的气息,只剩下纯粹的光与热。
“乱的是高悬于顶的命格,不是我们自己这颗心。”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从前,我们作恶,可以说天性使然;我们为善,可以说功德所驱。我们的每一次选择,都早已被写在别人的剧本上。但现在,剧本没了。”
他凝视着掌心的火焰,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往后,我们的生死,由自己掌控;我们的善恶,由自己承担!若你杀戮,血债便刻在你魂里,无人替你赦免;若你行善,恩义便长在你骨中,无人能来剥夺!”
话音落,他猛地一挥手,掌心的黑炎化作千万道火种,如流星般飞向台下的每一个妖族手中,化作一柄柄燃烧的火炬。
“记住这火焰的温度。这就是你们自己的心。”红孩儿的声音响彻原野,“从今往后,我们不拜神佛,不敬天地,只敬我们自己这颗,敢于选择、也敢于承担的心!”
万妖寂静,随即,震天的咆哮与欢呼,冲破了笼罩在烬土原上空千万年的阴云。
幽冥界,忘川干涸的河床上,九幽判官亲手立起了一块新的石碑。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玄奥的符文,碑上只用最刚劲的笔法刻着十个大字:
“罪自有证,罚须经审,魂归有期。”
他身后,一群残存的阴差鬼卒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昔日的同僚忍不住上前问道:“大人,天道已崩,轮回已毁,我等不过是残魂。再立此律,又有何用?谁又会遵从?”
判官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擦拭着手中那支锈迹斑斑的判官笔。
“我遵从。”
他话音刚落,锁链拖地的声音响起,两个鬼卒押着一个虚弱的魂魄来到碑前。
那魂魄曾是天庭的仙官,司职篡改轮回簿,为天道意志清除“异数”,双手沾满了无数无辜者的因果。
“昔日天道使者,奉旨行事,何罪之有?”那仙官魂魄兀自嘴硬。
“他们已死,如今不过一缕残魂,何必再追究?”质疑的鬼卒也觉得不忍。
判官闻言,霍然转身,眼中是压抑了万古的愤世嫉俗与滔天怒火,他一把揪住那鬼卒的衣领,低吼道:“你告诉我,若死后可以无责,那生时何惧之有?!若强者犯下的罪孽能随他一同化为飞灰,那弱者承受的苦难又算什么?!”
他一把推开鬼卒,指着那仙官魂魄,对着所有旧部厉声宣布:“秩序可以一点点重建,律法可以一条条增补,但有一种东西,从今天起,决不能没有——那就是羞耻!”
他提起判官笔,在空中划下第一道审判令:“审的不是他的魂,是那段不知羞耻的历史!我要让所有后来者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有些债,死了,也得还!”
华山,桃山旧址。
杨婵静静地坐在一截枯萎的桃枝下,她那双曾能洞悉星辰轨迹、看穿三界命运的眼眸,此刻已是一片空洞的灰白。
她失去了所有的法力与宿慧,成了一个需要靠听风辨位、摸索前行的盲女。
一个端着粗瓷碗的村妇走到她面前,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米粥。
“姑娘,吃点吧。”村妇的声音很朴实。
她看着杨婵,好奇又敬畏地问,“听人说,您是天上的神仙?”
杨婵侧耳倾听着她的声音,缓缓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苦涩而温柔的笑意:“不是。我只是一个……忘了路的人。”
她接过米粥,小口地喝着,感受着那份最平凡的温暖。
夜里,万籁俱寂。
杨婵从怀中摸出一枚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沙砾。
那是她仅存的一点神性残留物——一枚星砂。
她摸索着走到村妇的屋前,悄悄将这枚星砂,塞进了那个白天曾好奇打量她的孩童的枕头底下。
“神看不见的路,或许人能走出来……”她轻声呢喃,仿佛在对那沉睡的孩童,也像在对自己说,“或许……下一个抬头看天的人,会比我看得更远。”
而在西方净土的废墟之上,一朵巨大的净莲悬浮于空。
药师佛的残影盘坐于莲心,他不再诵经,而是每日张口,吞食一缕从归墟海眼中逸散出的、代表着世间至恶怨念的黑潮。
每吞食一缕,他的身影便会黯淡一分,莲瓣也会随之凋落一片。
一个小沙弥满眼不忍地问:“世尊,您这是何苦?您本可凭这净莲之力,再塑金身,逍遥于世外。”
药师佛的残影微笑着,他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慈悲。
“从前,我渡人脱离苦海,是为成佛。如今,我陪人身在苦海,方知何为慈悲。”他看着那片凋零的莲瓣化为净光,消弭了世间一处怨念的滋生之地,“这才是慈悲本来的模样。”
花果山,水帘洞早已在神战中崩塌,化为一片焦黑的乱石堆。
孙悟空悄无声息地走在这片他曾视为家园的废墟上。
没有群猴的欢呼,没有小妖的簇拥。
他蹲下身,从石缝里拾起一个破旧不堪的布偶。
布偶的形状很拙劣,是用各种颜色的破布缝成的,顶上还歪歪扭扭地插着两根雉鸡翎——那是很久以前,小猴子们学着他的样子,给他缝制的“大圣帽”。
远处,山下的村落里传来隐约的欢呼声和篝火的光芒。
人们载歌载舞,庆祝着“无神之日”的到来,庆祝他们终于摆脱了神佛的掌控。
孙悟空握着那顶滑稽的“大圣帽”,抬起头,望向那片因没有了周天星斗大阵而显得空旷死寂的夜空。
“你们庆祝的自由,是我亲手为你们砸出来的牢笼……”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夜风吹散,“但至少,这一次,牢里没有锁链。”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随着最后一棒的挥出而归于死寂,可握着这布偶,一种陌生的、尖锐的痛楚却从胸口传来。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胸口处,那道由第八盏命灯熄灭后留下的、深邃无比的暗色刻痕,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烫,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入了他意识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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