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残阳如血。流放的队伍停在一处破败驿站前，官差们骂骂咧咧地分配着住处。
他们自然占了唯一还算完好的几间屋子，而罪奴们则被赶进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马棚。
秦玥蜷缩在母亲怀里。
连续几日的赶路和粗劣的食物让这个五岁的孩子脸上再无一丝血色，轻飘飘的抱在怀里几乎没有重量。
隋安儿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哼着从前在秦府时常唱的摇篮曲。
“娘，我饿。”秦玥小声呢喃，声音细如蚊蚋。
隋安儿心如刀绞，却只能柔声安慰：
“再忍忍，赵差爷说明天会路过一个村子，或许能讨些吃的。”
不远处，秦晖一家三口正死死盯着这边。
尽管秦阳严词拒绝他们一起走的提议，但这对夫妇就像水蛭般黏了上来。
连他们十岁的儿子秦大宝也有样学样，时不时凑过来讨要食物。
“堂弟啊，”秦晖拖着脚镣挪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你看大宝饿得直哭，能不能...分点干粮？”
秦阳皱眉：“我们自己的都不够吃。”
“就一口，给孩子垫垫肚子。”秦晖的妻子李氏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好歹是血亲，你们忍心看孩子挨饿？”
隋安儿冷眼看着这对夫妇表演，心中警铃大作。
这两天秦晖一家看似老实，可那双眼睛里闪烁的精光骗不了人，他们在等待时机。
“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秦阳威胁道。
秦晖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忽见老赵晃悠着走过来，赶紧缩回角落。
老赵蹲下身，悄无声息地往秦玥手里塞了个东西。隋安儿余光瞥见，是个已经发硬的馒头。
“别声张。”老赵低声道，目光扫过马棚里其他犯人，“孩子太小，撑不到西南。”
秦玥眼睛一亮，小手紧紧攥住馒头，却懂事地没有立刻吃，而是悄悄藏进怀里。
她要留着明天路上和爹娘一起分食。
可这一幕，却被躲在阴影里的秦大宝看得一清二楚。
十岁的男孩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夜深了，马棚里鼾声四起。
秦阳被差役叫去端洗脚水，隋安儿也被叫去浆洗差役们的衣物，只留下秦玥一人裹着破毯子假寐。
她小手按着怀里的馒头，幻想着明天和爹娘分食时的场景。
“小贱种，把馒头交出来！”
一个恶狠狠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秦玥惊得睁开眼，只见秦大宝那张油腻的脸近在咫尺，眼中满是凶光。
“这...这是赵差爷给我的...”秦玥吓得直往后缩。
“我看见了！”秦大宝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快给我！不然打死你！”
秦玥疼得眼泪直流，却死死护住胸口：“不行...这是要给爹娘的...”
“你爹娘算什么东西！”秦大宝啐了一口，抡起拳头就朝秦玥脸上砸去。
“砰！”
一拳正中鼻梁，鲜血顿时涌出。秦玥痛得眼前发黑，却仍不松手。
秦大宝见状更加暴怒，将她拖到马棚外的泥地里，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
“给不给？给不给！”每问一句就是一记耳光。
秦玥的视线被鲜血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她看见秦晖的妻子李氏就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娘...爹...”秦玥微弱地呼唤着，小手在泥地里胡乱摸索，突然碰到半截砖头。
秦大宝正掰开她的手指抢馒头，完全没注意到危险。
秦玥用尽全身力气，抡起砖头狠狠砸在他太阳穴上。
“啊！”秦大宝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捂着血流如注的脑袋滚到一边。
秦玥挣扎着爬起来，却因头晕目眩又跌回泥地。
她看见秦大宝像野兽般撕咬着抢来的馒头，混着鲜血狼吞虎咽。
“小贱人敢打我儿子！”李氏这才尖叫着冲过来，一脚踹在秦玥肚子上。
“没教养的野种！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秦玥蜷缩成一团，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马棚里的人，几个犯人围过来看热闹。
“怎么回事？”秦晖闻声赶来，看到儿子满头是血，立刻暴跳如雷。
“反了天了！谁干的？”
“就是这个小畜生！”李氏指着奄奄一息的秦玥。
“她用砖头砸破了大宝的头！”
秦晖眼中凶光毕露，正要上前，忽听一声厉喝：“闹什么！”
王彪带着几个差役大步走来，鞭子在空中甩出吓人的声响。
人群立刻散开一条路。
“官爷！”秦晖立刻换上谄媚的嘴脸，指着秦玥道。
“这小贱人偷藏食物，我儿子发现后，她竟下此毒手。”
王彪眯起眼睛看向泥地里的秦玥，小女孩满脸是血，怀里还紧紧攥着半块沾满泥巴的馒头。
“好啊，敢私藏食物？”王彪冷笑，鞭子慢慢举起。
“住手！”
隋安儿的声音如利剑劈开人群。她飞奔过来，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手指颤抖地擦去秦玥脸上的血迹。
随后赶到的秦阳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惨白。
“官爷明鉴。”隋安儿强忍怒火，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
“这馒头是赵官爷心善见我女儿年幼担心路上饿死，才给我女儿的，不是私藏。”
“胡说！”李氏尖叫，“明明是他们偷藏的，我家大宝亲眼看见。”
老赵这时也挤进人群，见状皱眉：
“确实是我给的。孩子太小，我怕她撑不住便将这吃剩的半个馒头随手给她了。”
王彪目光在老赵和隋安儿之间来回扫视，突然咧嘴一笑：
“私相授受，也是罪。”他转向秦晖，“你说，该怎么处置？”
秦晖眼中闪过恶毒的光：“按律当鞭笞二十！不过...”
他假惺惺地叹气。
“毕竟是我堂侄女，若他们愿意交出所有私藏的食物，此事便作罢。”
隋安儿瞬间明白了这场闹剧的目的，秦晖一家早盯上了他们可能藏有的食物。
“我们没有私藏。”秦阳沉声道，拳头捏得咯咯响。
“没有？”秦晖冷笑，“那敢不敢让官爷搜身？”
王彪闻言来了兴趣：“好主意。来人，给我搜！”
两个差役立刻上前，粗暴地翻检秦阳一家的衣物。
隋安儿心跳如鼓，母亲给的香囊就缝在她贴身小衣里。
“官爷！”隋安儿突然跪地，声泪俱下。
“我女儿伤得重，求您先让她处理下伤口。若搜出什么，民妇甘愿受双倍惩罚！”
王彪瞥了眼奄奄一息的秦玥，小小的一个人满头满脸的血，混着眼泪流到衣服上看着着实凄惨，便不耐烦地摆摆手：
“快点！”
隋安儿赶紧抱起女儿躲到一旁，借着检查伤势的机会，迅速将香囊藏进秦玥的鞋底。
秦玥虽然疼得厉害，却懂事地配合母亲，一声不吭。
差役们搜遍了他们所有行李和衣物，只找到几件破旧衣衫和半块发霉的饼子。
“就这？”王彪失望地踢了踢搜出的东西。
秦晖不敢置信：“不可能！他们一定藏了别的，啊！”
老赵突然一鞭子抽在秦晖背上：“闹够没有？大半夜的折腾官差，活腻了？”
王彪也觉无趣，打了个哈欠：“散了散了，再闹事的，明天别想吃饭。”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秦晖一家怨毒地盯着这边。
李氏正手忙脚乱地给儿子包扎伤口，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隋安儿小心地清理女儿脸上的伤口，心如刀割。秦玥的鼻梁肿得老高，嘴唇破裂，右眼几乎睁不开。
“娘，对不起...”秦玥虚弱地道歉，“馒头...被抢走了...”
“傻孩子。”隋安儿哽咽着搂紧女儿，“馒头不重要，你才重要。”
秦阳沉默地站在一旁，眼中翻涌着滔天怒火。
他看向秦晖一家的方向，拳头捏得发白，抬脚就要走过去。
“阳哥，”隋安儿察觉丈夫的异样，轻声提醒，“别做傻事。”
秦阳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拳头：“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我知道。”隋安儿冷声道，“但我们有更要紧的事，要活着到西南。”
夜深了，马棚重归寂静，只有秦玥偶尔的抽泣声。
隋安儿轻抚女儿的背，这场馒头引发的冲突，绝不会就此结束。
秦晖一家已经露出獠牙，接下来的路，将更加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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