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贺兰霜没有回话，收拾完毕桌上的钱财，又打开橱子，收拾衣服。阿墨的六十两银子仍在桌上，动也没动。
阿墨起身，拽住贺兰霜胳膊问：“霜儿，你要走吗？”
“起开！”贺兰霜甩开阿墨的手，仍旧收拾。
“霜儿，你要去哪儿？”阿墨再次拉住。
“别碰我！”贺兰霜再次甩开。
阿墨又一次拉住贺兰霜的手。这一回，贺兰霜猛然转身，抽出鸳鸯双匕，合握手中，指着阿墨厉声叱道：“别再碰我！”
阿墨黯然松手。
贺兰霜终于还是走了。
冬天的日头很短，黑夜却漫长。阿墨恹恹地在客栈里躺着，等着，度日如年。
第十四日，阿墨算准了时间离店出门。药成或不成，折磨了他半月之久，他想要在子时刚过便赶到道姑处，揭晓答案。
阿墨没有想到，这一次茅屋内烛火通明，气氛轻松了不少。
阿墨也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道姑的脸，头发花白散乱，双目浑浊，皴裂的皮肤像久旱裂开的田——但不知为何，眼前的道姑反而没了阴森可怖的感觉，阿墨甚至觉得有些亲切。
“拿去吧。”道姑指了指供桌：“药成了。”
阿墨心头一荡，喜悦似海浪般涌来。
阿墨奔到供桌前，上面摆着一只小小的琉璃瓶子，放在手中细细端详，瓶中似乎有小小一只粉色蛊虫，长满须刺，多足多目，凝视须臾，竟心惊肉跳，生出畏怖的感觉。
阿墨放下瓶子问：“仙姑，不是‘生肌散’么？怎么是只……虫子？”
“没错，就是这灵虫，合万物之灵而生，又得三魂七魄灌注，知人元初模样。将它置于伤患处，便会啮入肌肤，腐肉疮疤慢慢食尽。待骨肉重生，肌肤新成，它便化作血水，与人身融为一体。”道姑解释道：“这只灵虫聚三人魂魄之灵，神力非同一般，就算残肢断臂都能恢复如初！”
阿墨见识过道姑的法术，深知她绝非凡人，自然相信道姑所言不虚，此药必然有效，于是又细细瞧了瞧瓶中蛊虫，出神道：“霜儿终于不必终日戴着面纱了。”
“这灵虫只有一年寿命，你记好了。”道姑提醒阿墨。
阿墨将瓶子收好，作揖答谢，说：“仙姑，我还有一事，不吐不快，想当面问个清楚。”
“你是要问取人性命入药之事？”道姑依旧看穿一切。
“是。”阿墨道：“此药神效，我是深信的，然细思极恐！若有权势者或容貌残缺，或手足残疾，向您讨药，那不就意味着有人要无辜受难么？”
道姑蔑笑一声，反问：“你自己人也杀了，药也得了，反问贫道这个问题，不臊得慌么？”
阿墨单膝跪下道：“仙姑，此一问，确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但请仙姑相信，若非路见不平，若非会稽县令荒淫无道，我绝不为了求药出手杀人！”
“哈哈哈……”道姑忽然朗声大笑，面带赞许，对阿墨说：“年轻人，你以为我这药是时时可制，人人可求的么？会稽县令虐民酷吏，纪算遭夺，合该今冬寿尽……贫道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阿墨细细琢磨一番，恍然大悟道：“仙姑，先前我以为你是不管善恶、不分是非的无良药师；如今方知，实是仙姑算知苟县令寿尽，才出手制药赐我……是我小人之心了！请仙姑恕罪！”
阿墨说完，倒头便拜。
道姑收起笑脸，似是话中有话，严肃道：“也不是专赐于你。会稽县令大限已到，你不杀他，自有人杀；同样，贫道这药，你不来求，自有人求。”
“如此说来，此药最终为我所得，也是我三生有幸了！”
“此之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此药终归你手，是你之幸，也是命定。不过……”道姑幽幽地说：
“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药落谁手，殊途同归。”
阿墨未听出弦外之音，道谢再三，对道姑说：“仙姑，送鹿角时，仙姑可是说过，此处待得腻了，想要搬走？”
“是，是时候了，该走了。”
阿墨再拜，求道：“仙姑，你医术精妙，鬼神莫测，敢请仙姑告诉我欲往何处，若将来身边有善人或恶疾，或重伤，命悬一线时，也好求仙姑妙手相救！”
道姑笑道：“往后余生，贫道游山玩水，无固定所在。你只消记住贫道刚才说过的两句话：其一，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其二，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道姑说罢，掏出一个小小福袋，递给阿墨说：“你来与我精诵两句口诀。”
阿墨不明所以，但仍恭恭敬敬地随道姑将口诀学了，熟背于心，才问：“道姑，这福袋，还有口诀，是何用意？”
“这福袋中装着一张道符，辅以口诀，可以保命。”
阿墨大为感动：“仙姑，何故赐我此符？如此大恩，我……如何受得？”
“有个故事，你听我慢慢道来。”道姑似回忆一般，徐徐说道：
“久远劫前，曾有一猎户，于山中逐鹿之时为毒蛇所伤，毒发攻心，倒在路旁，待死而已。天色将晚，途经数人，皆叹息而去。后有一郎中携妻远行，见猎户命在旦夕，不忍弃去，乃施针排毒，夫妻二人陪护在侧，直至猎户眷属至。又施药一副，为猎户调理，不取分文而去。”
“年轻人，你可知猎户是谁，郎中又是谁？”道姑停下，问阿墨。
阿墨想起入定之中随佛陀观照前世的事情，隐隐品出道姑之意，猜测道：“猎户郎中，我如何可知？但您平白与我说起此事，又说是久远劫前，莫非，莫非你说的故事中人乃是你我之……”
“正是，那是你我几世前的故事。彼时我老母妻女待养家中，你救我一人，便是救我全家！醒来之后，我发宏誓，必须报答你夫妇的恩情，此生不遇，便待来世。那一世，你为郎中，我是猎户，造化弄人，到得此生，你是猎手，我乃道医，而你我终于得见！贫道是时候报恩了。”
阿墨惊得说不出话来。道姑继续道：“所以，将来你与心上人遇到过不去的坎，取符出，诵口诀，自有神明助你二人通关，也算我救你二人一命。”
“等等，仙姑，您说曾有一世，是我与妻子救了您；而今日您一直说的都是助我和心上人通关续命，那您所说的我的‘心上人’，可是我将来的妻子？”
“莫问前路，记住我说过的第一句话：冥冥之中皆有定数。”道姑笑道：“好了，施药之情，救命之恩，贫道已报，你我缘尽，今后各有命途。记住我说的第二句话……”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阿墨不由接话。
道姑点点头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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