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醒来时，天已大黑，帐内火盆燃起，眼前模模糊糊，围着许多人。
“柴将军，你醒了！”
“柴将军，没事吧？”
“柴将军……”
言语纷杂，虽是关心的话语，却躁得阿柴脑仁发疼。
阿柴努力辨了辨，除了军医，还有茶尔泰、侍者和几名都尉。但这一辨，许是耗费了太多心神，似乎头更疼了。
“萨哈呢？”阿柴问，声音似有若无。
“副将大人正领兵值夜，柴将军。”也不知是谁回答。
阿柴闭上眼，挥手道：“我没事，你们各去休息罢。”又道：“茶参军留下。”
众人离去，直待帐中完全没了动静，阿柴才睁开眼，吃力地想要坐起来。茶尔泰帮他支起身子，用军枕垫着背。
阿柴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全然没有一丝西域汉子的雄浑，皮肤白皙，瘦瘦弱弱，鼻子、下巴都是尖的。阿柴甚至怀疑他能不能拿得动自己的刀子或斧子。
正因如此，第一次看见茶尔泰时，阿柴竟生出怜悯之心，将他从县牢绑去见沙罗多后，指点他不要跪在沙罗多正前方，以免碰上沙罗多心烦，嫌他碍眼，无端要他性命。
阿柴没想到的是，自那之后，这个茶尔泰从协助赈灾，到乌兰那勒县掌事，再到升任掌政侍郎，代管掌政事务，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大小事务拿捏有度，即便在沙罗多眼前，都未受过大责难，甚至数次帮自己这“爱徒”解困脱围。
阿柴是打心眼里佩服茶尔泰。
“茶参军……”阿柴唤道，喊出名字，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柴将军，军医方才说了，将军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好好休息即可。”茶尔泰出言相慰。
阿柴又闭上眼，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茶尔泰道：“柴将军有什么忧心的事，不如说说，看看茶某能否为你分忧。”
“茶参军，说来惭愧，此事与军旅无关，不提也罢。”阿柴摇了摇头。
稍稍犹豫，茶尔泰终于还是劝道：“将军若是信得过，不妨说出来。若心火不下，长此以往只怕对身子不利。”
阿柴看着茶尔泰，这个瘦弱的男人骨子里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捉摸不透。更让阿柴感动的是，就因为初见时自己出言指点，茶尔泰一直怀抱感恩的心与自己相处。
于是阿柴将心中的忧虑大致说了说。
“柴将军，男未婚女未嫁，你若对小丫一片痴心，为何不早些请求汗王赐婚？”茶尔泰不解问道。
阿柴不语。他打小活在沙罗多的威赫之下，茶尔泰未必理解他内心深处对沙罗多的恐惧。又或者，即便理解，也不会有切身的体会。
茶尔泰却兀自想了想，喃喃自语：“是了，小丫毕竟是车掌军千金的贴身丫鬟，而汗王与车掌军势不两立，以他多疑的性格，冒然求他赐婚，他必然多心。”
阿柴点头道：“而且，以我师父的脾气，若一次求他赐婚不成，就绝无第二次机会。再提，他必视为忤逆！”
帐内安静了下来。茶尔泰静心想了想，对阿柴说：“柴将军，我也知道爱而不得的痛苦，但恕我直言，这两件焦心事，还需以攻占玉门关为重！小丫的事，万望柴将军克制！”
茶尔泰分析道：
“离汗王大婚尚有时日，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但若玉门关之役败了，柴将军就没有出头之日了！倘若拿下玉门关，庆功宴上，汗王、骨都侯必然都在！那时宴贺三军，柴将军趁势请求赐婚，便是喜上加喜，以骨都侯的性格，他必然出言成全，汗王又岂有不允之理？”
阿柴想了想，不无道理，憔悴的面容终于松弛了几分。
茶尔泰又好言相慰：“再说，世事常变，也没准不必等到那日，便有别的转机，咱们留心便是，但得机会，便救出小丫。请柴将军莫要一味心焦，反而乱了筹谋！”
“茶参军一席话，解我大半忧愁！你能到此，真是天意助我！若来日能与小丫完婚，你便是我们夫妻俩最大的恩人！”阿柴一手撑着床，另一手抱胸鞠躬行礼。
“不可不可！”茶尔泰忙止住阿柴：“将军放心，茶某一定帮将军救出小丫。将军养好身体，咱们再商量玉门关的事儿。”
茶尔泰说完这番话，起身便要辞行，却不知阿柴听他分析，已将攻伐玉门视为救命稻草，怎肯让他离开？当下拽住茶尔泰：“可这玉门关，油泼不进，水泼不出，如何是好？”
茶尔泰无奈，只能坐下道：“柴将军，此乃大事，玉门巍巍雄关，急切绝难攻下。汉人古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将军在匈汉边境数年，对玉门关有何了解？能否说与我听？”
“什么‘知己知彼’？什么意思？”
“这句话就是说，若能做到对敌人和自己都了如指掌，就可立于不败之地，因为可以避实击虚，扬长避短。”
“原来如此……”
于是，阿柴将所知尽诉茶尔泰，包括昭文彦告诉他的关于平西寨的事情。
“照这么说，平西寨就是玉门关的软肋，拿下平西寨，玉门关不就岌岌可危了？”茶尔泰问，但又旋即自我否定：“不对，咱们都知道的‘弱点’，汉军怎会不知？平西寨一定不好对付。”
“正是。不怕你笑话，在那儿吃了败仗，我算是知道平西寨有多难啃！”阿柴道：“那个寨堡地势险峻，寨墙坚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寻常部队攻之，寨中守兵只消坚守一两日，玉门关援军便至，根本没有机会！”
“所以，当年骨都侯命左大将铁勒率大军亲至，也没拿下。两军僵持，匈奴粮草不济，最终功亏一篑。”茶尔泰接话。
“是的，除非有破城利器，速战速决……这就是为何两年前我造投石车去攻平西。谁知中了奸人之计，所造车械无一堪用，恨死我也！”阿柴捶胸道。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茶尔泰问：“所谓知己知彼，须是面面俱到为好。除了寨堡地形、守备人数，柴将军可还知道些其他什么信息？诸如平西寨守将是谁，什么性格，什么爱好，等等等等……”
阿柴摇了摇头。
“这样吧，柴将军，茶某还是那句话，攻伐玉门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将军先安心休息。待我想办法摸摸汉军底细，再做打算。”
“可是汉军规制极严，想要安插细作也不容易，茶参军有何办法打探汉军底细？”
茶尔泰定了定神，凛然道：“我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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