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若罚，的确正了军法，但弊大于利，听臣道来。”昭文彦道：
“柴将军是藩属将领。贤王贵为宗主之君，降罪藩属之将，显得小气，反而有损威名，此其一；”
“此役殁者大多是车师士兵，其勇武不得昭彰，主将反遭责罚，只怕传扬出去，寒了诸多藩属国将士的心。此其二；”
“柴将军二十上下年纪，若不得宽宥，只怕将来我之青年才俊皆缩手缩脚，畏罪不前。此其三；”
右贤王犹疑不决。昭文彦再次劝道：“放心，贤王只需降下旨意，抚慰伤亡，嘉勉忠勇即可，若贤王为难，老夫代为草拟。这些都是口头功夫，却妙用无穷。”
昭文彦最后道：“降罪斥责，那都是恶人干的事儿，就让老夫去吧！”
…………
昭文彦动身往阿柴的大营去时，贺兰霜离乌兰那勒北边的小溪也近了。内心抗拒，走走停停，竟比先前多花了不止一倍的时间。曾经每走一步都期盼能在溪边见到贝支的身影，如今却默默祈求不要相见。
听到潺潺流水时，贺兰霜驻足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每一步向前，脑中总有千百个自己在拉拽，在推挡。但她还是走到了小溪边。
流水依旧，万幸贝支不在。
“谢天谢地……”贺兰霜长舒了一口气，如火山般奔涌的心跳终于慢慢平息，只那份心有余悸，仍似涟漪，细细密密地在心口轻轻荡漾着。
她曾在任务中躲过无数次追杀，但那死里逃生的侥幸与今日如释重负之后的舒畅相比，远远不及万一。
然而平静之后，一丝惆怅又偷偷升起。想起昔日溪边苦等贝支的孤影，贺兰霜痴痴笑道：“这就是了，他乃皇族贵胄，我是暗卫隐娘，本就不会有什么结果。是我痴心妄想了……”
贺兰霜掏出阿柴的信简轻抚，阖眸轻叹：“说来也是自己丈夫，却须托人去找，可笑可笑……贝支，阿墨，若从不曾认识他兄弟俩多好？”
于是踏足溪边，手握信简垂于溪水之上，心中默祷：“今付此信东流，从今往后，各行陌路，往日种种，做青烟尽散；愿你等安好，前程似锦；我亦清净，自在逍遥……”
默祷毕，正要松手，一个熟悉声音在身后唤她：“贺兰姑娘！”
贺兰霜全身一悚，心儿似被利剑刺穿，渗出血来。
“贺兰姑娘，你真的在这！你终于来了。”贝支话语中带着惊喜，贺兰霜的眼泪却不争气地流淌出来，沾湿了面纱。
“贺兰姑娘，去年那日，对不起！”贝支道：“我，我非本意，我只是……”
贺兰霜压抑了情绪，冷冷道：“贝王爷不必道歉。我有自知之明，否则不会戴着面纱。那日是我唐突，污了贝王爷的眼。”
“贺兰姑娘，你若这么说，贝支此生难安。”
贝支心焦，上前两步，来到贺兰霜侧面，贺兰霜却转过身，始终背着他。不等贝支开口，贺兰霜将信简递至身后道：“休言他事。我今日路过此地，是因为你柴哥托我送信给你。你来得正好，拿去。”
贝支接过信问：“这……是什么事？”
“我怎知何事？对了，他交代过，要我看着你读完，再照你吩咐的做。但我今日有事，停留不得。你且拿回去看，明日此时我还在此处，有什么吩咐的，到时再说。”
贺兰霜说完，任凭贝支在身后呼唤，拔腿便走，飞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第二日，贺兰霜到时，贝支果然已在溪边等候。
贺兰霜开门见山道：“信你看了，有什么吩咐，说来便是。”
贝支却问：“贺兰姑娘，你与墨哥，不在一处同住了？”
“你如何知道？”
“柴哥信中说了，我们仨要一同寻找墨哥。他若和你一处，你告诉柴哥便是，何须大老远到此送信？”
贝支又嗫嚅着补了一句：“难怪我托墨哥向姑娘赔罪，杳无音讯。还好姑娘来了，否则贝支不知何日才能向姑娘当面致歉！”
贺兰霜只想尽快离开，便催促道：“你柴哥让你做些什么，有何吩咐，赶紧说来！”
“柴哥知我曾出使玉门关，让我修信一封交与玉门功曹高义大人，说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信末再假装无意提上一句，说我今年中秋欲往玉门关与阿墨相见，到时候再拜访高大人。”
“这是何故？”
“如此，墨哥在或不在玉门关，愿不愿意与我相见，高大人都会回信与我说个明白。甚至也许高大人根本不认识阿墨，他也会给我回信问个明白。”贝支解释。
贺兰霜若有所思道：“这么说，阿柴他怀疑阿墨现在玉门关？”
“是的。”贝支取出一册小简道：“这是我给高大人的信，柴哥说，让姑娘去送。若姑娘方便……”
“不方便！”贺兰霜轻笑一声：“玉门关什么地方！层层壁垒，戍卫森严！他们功曹的署衙或私宅岂是轻易偷入的去处？他怎么不自己去送？”
“也是……柴哥许是对墨哥思念得紧了，考虑欠妥。我让驿官去送便可！”
听到贝支说让驿官去送，贺兰霜急喝道：“不可！我来送！”
“怎么？”贝支惊疑：“姑娘方才说得在理，玉门关滴水不漏，插翅难飞，还是让驿官去送。”
“不可，”贺兰霜捋着红发，避过贝支目光，低头道：“阿墨仍在通缉之中，你却说要去见他，若此信遗失或出了纰漏，对你……唔，我是说，对你墨哥不利。”
此番贝支却昂然道：“墨哥一定是冤枉的，我就是要堂堂正正去见他，有何可怕？姑娘莫要犯险，还是驿官来送。”
“贝王爷，你能堂堂正正去见，我也能堂堂正正去送，他们还能对我一个小女子动粗不成。”说罢一把抢过小简：“我答应过你柴哥亲送，若将来寻不到墨哥，你们须怪我不力。还是我来吧。”
贝支将信将疑，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贺兰霜低头行礼道：“告辞！”
贺兰霜刚转过身，贝支赶上一步道：“贺兰姑娘留步！”
“贝王爷还有何吩咐，快说吧。”
“贺兰姑娘，难得等到你来，有些话，贝支今日须说清楚。”
贺兰霜回身道：“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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