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把门拉开一条缝，外面巷子空着，风卷着灰扑在门槛上。他低头看着楚绾摊开的手掌，那片焦黑的纸角静静躺在她掌心，边缘卷曲，像是刚从火里抢出来。
他没说话，伸手接过纸角，指腹蹭过上面半个符号。指尖一热，明心眼自动开启。银线人脸在视野里浮现，比之前更清晰了些，嘴角咧开的角度像在笑。
“有人来过。”他说，“不止一次。”
楚绾点头，“纸角上的痕迹是新的。”
齐昭转身进屋，走到药柜前翻出一个小木盒，把纸角放进去，盖上盖子。他顺手抓了把干草药塞进嘴里嚼了两下，苦味冲上来，脑子清醒了些。
“得动起来了。”
楚绾站在门口，“你说怎么干。”
“先让镇上的人知道，事没完。”
天刚亮，齐昭就站在药铺门口的石台上，手里举着那片纸角。镇民陆陆续续过来，有提水的、挑柴的，也有背着药篓的老郎中。
“都看看。”齐昭说，“这不是烧剩下的垃圾，是有人留下的东西。”
他闭眼，明心眼发动。纸角在他掌心浮起，悬在半空，银线人脸缓缓旋转，周围泛起一层微弱的光晕。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这玩意儿能认人。”齐昭睁开眼，“你要是被它盯上，轻则记不清事，重则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一个老妇人颤声问：“那……那咱们咋办？”
“学点东西。”齐昭说，“不难。”
他当场教大家怎么察觉异常——比如突然想不起邻居的名字，或者看见亲人心里发冷。他说，这时候就得把手按胸口，默念一句自家祖训或小时候听过的歌谣。
“念的时候别急，要真心实意。”他说，“就像你真怕自己丢了那样。”
有人照做，试了几次，齐昭能看出他们心头泛起一点微光。他点点头，“成了，这叫‘守心法’。”
楚绾站到旁边，抽出剑，在地面划了五道痕，分别指向镇东、西、南、北和后山入口。每划一下，地上就留下一道浅光，像是被风吹不散的雾线。
“我在五个位置刻了符纹。”她说，“只要有人用守心法，光丝就会连上去。全镇的心意连成一片，就是结界。”
阿蛮这时从后巷跑来，耳朵上的银毛沾着露水。她听完情况，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中午时分，镇外林子里响起三声短啸。接着是两长一短。又过一会儿，另一处山梁回了一声长音。
阿蛮带着六个年轻妖族回来，个个脸上抹了泥灰，腰间挂着铜铃。
“双哨制。”她拍着胸口，“一人盯岗，一人轮休。发现不对，立刻鸣铃。”
“铃声有讲究？”齐昭问。
“长声是警戒，短声是确认，三连短是危险。”阿蛮说，“要是没人应，就是出事了。”
齐昭点头，“行，外头靠你们了。”
老姜头拄着拐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个布包。他打开，里面是一排小药囊，粗布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护忆药囊。”他说，“宁神草、醒魂花、安梦叶，都是常见药。戴身上，要是遇到邪气，会发热，还会香。”
他挨个往人手里塞，“别嫌丑，也别丢。丢了命可没人给你捡回来。”
有人接过药囊闻了闻，“有点苦，但挺好闻。”
“本来就不该香得像糖。”老姜头哼了声，“那是毒。”
太阳偏西时，齐昭在药铺后院架起一口锅，倒水，点火。他把几味药材放进去，一边搅一边默念镇上每个人的名字。
锅里升起白雾，雾气散开时，竟凝成细丝，向四周飘去，碰到楚绾刻的符纹后，轻轻缠上，发出淡淡光晕。
“成了。”齐昭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楚绾扶了他一把，“别硬撑。”
“没事。”他摆摆手，“就是饿了。”
阿蛮端来一碗饭，塞他手里，“吃完了还得教第二轮。”
齐昭扒饭的时候，看见老姜头坐在台阶上数药囊。三十个，整整齐齐码在木箱里，上面贴了红纸条，写着“急用勿拆”。
“师父。”齐昭喊，“明天我再多熬点药，补补这批。”
老姜头抬头，“你先把自个儿补好。”
夜幕降下来，镇里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有人在院子里煮药，有人在门口焚香。雾气升腾，与结界的光丝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看不见的网，罩住了整个青崖镇。
楚绾站在镇口石碑旁，手指抚过最后一道符纹。光丝稳定，没有波动。她抬头看向远处山林，树影静止，风很轻。
阿蛮换完班，变回人形走进药铺，头发湿漉漉的。她把一枚铜铃挂在门梁上，位置最高，最显眼。
“有动静，它最先响。”她说。
齐昭坐在后院，手里拿着新裁的布料，正在缝第二个药囊。针脚比老姜头的还丑。他眯着眼，一针一针地走线。
楚绾走进院子，站在他旁边。
“你不用守夜。”齐昭头也不抬，“明天还有事。”
“我知道。”她没走，只是看着他手里的动作。
“你盯着我，我容易扎手。”齐昭说。
楚绾收回目光，走到屋檐下，靠着柱子坐下。她的剑横放在膝上，剑柄朝外。
齐昭缝完最后一针，把药囊放进木盒。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遮了一半。
“今天没人再来。”他说。
“不一定。”楚绾说，“也许已经在了。”
齐昭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站起身，快步走到药柜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翻出三枚刚做好的药囊。
他一个个拿起来看，最后停在中间那个。布料颜色稍深，缝线略紧。
他把药囊捏在手里，明心眼开启。
药囊内部，一丝极淡的黑气缠在宁神草根部，几乎看不见。但它在动，缓慢地，一圈一圈地绕着药材转。
齐昭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刚迈出去，屋檐上的铜铃忽然晃了一下。
声音很轻，像是被风碰了一下。
齐昭停下，抬头。
铜铃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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