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垂眼看他，也透过他看到了被槐灵安置的极好的山神。
山神合眼躺在那里，躯体因为魔灵的心血滋养加上神光，看上去是被修护的很好的模样。
然而内里却是腐败一片。
命数尽了，即使有槐灵不计代价地给山神续命，也不过是共享之后加速灭亡罢了。
无休眼里翻过无数山神和槐灵的过往与以后，未来种种皆逃不过山神身死道消，槐灵虽有变数，却取决于他自己。
她心有不忍。
无休向来是看不得这种同生共死的戏码的。起先她觉得话本子里的这些角色愚蠢至极，平白浪费了自己的性命，后来处理惯了不止给她找的麻烦之后，无休看到这种事的心境也就变了。
她这种生命漫长无止境的生物，大抵是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一种生灵愿意将有限的生命共享给其他人的。
当生灵选择共享寿命的那一刻，就也知道了自己寿命的尽头在何处。很多灵物都会在得知的最后一刻后悔，当然也会有依旧决定继续去做的，但那少之又少。
她见过许多被不止强留在世间的阴魂，那些魂魄都是再弱小不过的灵物，放在以往，无休压根也提不起什么兴致多看他们一眼。
但在不止和冰川的描绘中，这些都是见者不忍的事。于是在她隐于冰川的许多年里，无休被动的管了很多闲事。
她修行的境界一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管不管那些事她也都没什么所谓，是不止左一句“神女，您不知道您一句话能帮他们多少”，冰川右一句“神女，他们都太可怜了，您就大发慈悲帮帮他们吧”。
一句一句的把无休吵的烦了，只好允了他们。
曾有一人拖着半魂之体先后砸了城隍庙、土地庙、龙王庙、观音庙。
最后砸到佛祖金身时，天道终于看不下去了，但当罚雷劈下之前，天道翻了翻这人的生平，发现他是早死的命命格，通过妻子的异术与其共享寿命，然而在他怒而砸庙之前，他的妻子却被无常勾去了魂魄。
无常勾错了魂，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呢，冥府运转多年，难免碰上一个两个错漏，如果吃亏的人不较真，那这笔账也就烂了。
巧的是无休那日正巧有空，挑来挑去从冰川的冰棱中选中了由那人“主演”的话本子。
罚雷降下之前，不止主动开口求无休再管一管这桩闲事。
无休允了。
罚雷没有降下。
那人的妻子却也无法复生了。
待此人阳寿尽了，无休允诺不止可叫他们夫妻二人重逢于望乡台，一起走过奈何桥，一同饮下孟婆汤。
不止问她：“那下一世他们还能做一对爱侣吗？”
无休垂眸看它，“不能。”
“为什么啊？他们看起来很相爱。”
无休说：“他们没有来世。”
不止那次之后便知道了，共享寿命这件事实在逆天，若未被察觉倒也罢了，一旦被发现，那成为命运共同体的二人都将失去未来的无数可能，只剩一种，就是彻底毁灭。
但此刻的无休望着槐灵与山神的未来，却又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原来当一个灵体愿意让渡自己全部的寿元换另一个人活的时候，那么就等同于钻了天道的‘空子’。
所以槐灵与山神，注定一生一死。
无休轻阖眼眸，缓缓开口：“归藏将至，皆是定数。”
槐灵听无休这么说，顿时感到了莫大的悲痛。
他周身气流轮转，夹杂着不甘。
归藏是许多生灵的最终所归之处。正如冥府之于人族、归墟之于海族，昆仑墟之于神族。
山神属木灵，消散之后将载入归藏页。
他拼尽一身魔气，小心呵护着的山神，只被这名女子看上一眼，就定了死期。
他的喜悦还没冒出头来，以为面前的人能救他的山神于水火，却不想她是来给自己最后一击的。
槐灵被无休这句话打入了万劫不复。
他讷讷的，仿佛失去了什么再问一句的精神气，浑身的力道也在某一瞬间将泄未泄。
槐灵依旧不甘愿。
无休又道：“早在你成为不归山主心脏之前，她就已经不再是神了。你还不回她的神身，也无法重塑她的神骨。”
槐灵闻言愣愣看向无休。他原以为山神的神骨消失是因为她被挖了心脏，但面前这个女子告诉他不是那样的。
他没有问问什么，这也已经不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了。槐灵不知道自己得知了山神的死亡结局之后还要在意什么。
无休很淡地说：“在她掠夺山中生灵气运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沦为了一个魔物。
所以你才可以如此顺利地融入她，成为她的心脏。
甚至代替她成为不归山主。”
槐灵怔住了。
他张了好几次嘴，有一股气终于还是完全泄了出去，许久，屋内的灰雾归于平静，槐灵才执念未消地问：“那为什么我救不回来她？”
即刻，他便从无休怜悯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
在山神觉察到他吞噬之意的那一刻起，她意识里残留的神念便拒绝了槐灵的魔气。
就算他的魔气是益于山神的灵体，他依然被拒绝了。所以表面完好无损的山神，身体内部却已经腐败到了极点，一触就散。
山神毕竟是神。
为了做人甘愿先堕魔的山神，在用神骨与妖族交换了变为人的法子后，避免在这末法时代中殃及山中生灵，她选择将山灵灵识封存。
封存山灵们的灵识或许只是她的权宜之计，熊瀚长大后山神将不归山大雾散去未必不是想给不归山中众多生灵一条新的康庄大道，只不过她错判了人族。
身为山神，她做了有悖神性的事情。
沦为魔族，丢了神骨的她又完整的保留了神性。
她爱熊父，所以山神愿意为了嫁给熊父做一回人便魂飞魄散，宁愿承受天罚也要为熊父产子。
山神也爱她的山灵们，所以她答应了槐灵离谱的提议，让这个魔灵成为自己的心脏，只为了能有力气回不归山在她彻底消弭之前放出那些被她困住的山灵们。
可惜连这件事，她也没能做成。
槐灵喃喃：“她爱山灵们，却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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