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生性暴虐，她只是……疼。
一种被整个世界当作祭品，却无处可逃的，深入骨髓的疼。
顾长生坐在床沿，身体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黑夜冻住的石像。他的血液是冰冷的，思维却是一锅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系统的警示音早已消失，但那几个字，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清晰，化作了冰冷的烙铁，在他的灵魂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刻下相同的判词。
终极薪柴。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比泰山还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身旁那张平静的睡颜上。
月光透过窗棂，像一层薄薄的流霜，轻轻覆盖在凰曦夜的脸上。她睡得很安详，眉宇间那股常年不散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威严，此刻都已消融。她的唇角微微放松，甚至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柔软的弧度。
那是一种彻底卸下了所有防备的姿态。
就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在确认了绝对安全之后，终于敢于露出了自己最柔软的、毫无防备的腹部。
而这片刻的安宁，仅仅是因为他的存在。
顾长生的心脏，骤然一缩，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要撕裂胸膛的刺痛。
愤怒。
不，那不是愤怒。愤怒是灼热的，是向外爆发的。而他此刻胸中翻涌的，是一种冰冷的、沉重如铅的情绪。它像一块巨大的冰晶，凝结在他的胸腔里，棱角分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骨般的疼痛。
他看着她。
看着她恬静的侧脸，看着她纤长而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那只搭在锦被外、因为体质而显得格外白皙、指节分明的手。
这双手，曾执掌天下权柄，也曾在无人之时，笨拙地为他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这张脸，曾让满朝文武不敢直视，也曾在他的怀中，流露出茫然与依赖。
这个被世人畏惧、被法则定义为“灭世劫火”的女人，此刻，就睡在他的身旁，呼吸平稳，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需要人疼爱的姑娘。
薪柴？
燃料？
用来喂养那份源自太古的贪婪，用来换取这个畸形世界苟延残喘的祭品？
荒谬。
何等的荒谬！
顾长生缓缓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他的指尖，隔着寸许的距离，描摹着她脸颊的轮廓。他不敢触碰，他怕自己指尖的颤抖，会泄露内心那片正在疯狂咆哮的风暴。
他想起了“天心碎裂之殇”的传说。那对惊才绝艳的道侣，他们也曾试图反抗，试图用自己的方法，去净化这世界的原罪。
他们失败了。
于是，他们的失败，就成了后来者不敢再越雷池一步的铁证。他们的悲剧，就成了“宿命不可违”的最高圣经。
整个世界，都跪伏在这场盛大的失败之下，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牺牲”的法则。因为反抗过，失败过，所以便不再反抗了。宁愿在熟悉的绝望中腐烂，也不愿再点燃一次可能将自己烧成灰烬的希望。
这是何等懦弱的逻辑！
顾长生眼中的痛苦，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一种燃烧的、冰冷的愤怒。
这个世界病了。病入膏肓。它最大的病症，不是那所谓的“原罪业力”，而是所有人都默认了“强者必须为薪柴”这套狗屁不通的规则！他们尊敬强者，学习强者，最终的目的，却是为了能心安理得地将更强者送上祭坛，换取自己的安宁。
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强大，就要成为她必须被焚烧的理由？
凭什么她的孤独与痛苦，就要成为维系这个腐朽世界运转的燃料？
顾长生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静心香与她身上独有清冷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狂澜。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眉心那枚薪火烙印的深处。
那里，有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黑色裂痕。
那是罪的裂痕，是宿命的裂痕，也是这个世界法则之上，一道无法愈合的、丑陋的伤疤。
然而，在这一刻，顾长生的心中却升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念头。
他们都错了。
那对道侣之所以失败，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身也是这个“规则”的一部分。他们生于此世，长于此世，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灵魂，从一开始就被打上了“原罪”的烙印。他们就像是想用自己的左手去提自己的右手，注定无法挣脱这片天地的束缚。
可我……不一样。
顾长生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是“界外之人”。
我没有“原罪业力”。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世界规则之外的……一个变量。一个……bUG。
一道疯狂的光，在他的眼底骤然亮起！
这个念头，像一道划破亿万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所有的迷茫与无力！他一直以来，都将自己的特殊体质，当作是能安稳躺平的“护身符”。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份独一无二的“干净”，或许并非是为了让他独善其身。
而是为了……破局！
是为了让他，成为那把能够斩断所有宿命锁链的、来自世界之外的利剑！
胸口那块冰冷的晶体，在这一刻，仿佛被这道思想的烈焰点燃，瞬间融化、沸腾，化作了足以焚尽八荒的滔天怒火与无上决心。
他终于伸出手，不再颤抖，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与温柔，轻轻握住了凰曦夜那只冰凉的手。
她的手，在睡梦中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反过来，用一种全然信赖的姿态，将他的手指攥得更紧。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击溃了顾长生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
去他妈的江山社稷。
去他妈的万民苍生。
去他妈的薪火传承！
这个世界的债，凭什么要我身边这个连睡觉都皱着眉的姑娘来还？
顾长生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背，仿佛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焐热她那被宿命冰封了万古的寒冷。
他的目光，穿透了黑暗，仿佛看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通天祭坛，看到了那副冰冷的玄铁锁链，看到了那身代表着耻辱与牺牲的囚衣。
他绝不允许！
他绝不允许那样的未来，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会降临到她的身上。
他低下头，将嘴唇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立下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誓言。
“曦夜……”
“睡吧。”
“这世界的债，我来替你还。”
话音落下的瞬间，熟睡中的凰曦夜，那一直微微蹙起的眉头，竟奇迹般地，缓缓舒展开来。
她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满足的叹息，仿佛在梦中，听到了最动听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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