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温度骤降,他们的呼气变成了白雾。墙上的影子开始自己移动,拉长,扭曲,脱离它们的主人。从黑暗的角落,从家具底下,从每一片阴影里,那些东西缓缓现身。
它们形态各异,但都有人的轮廓,却又处处不对劲。有的四肢过长,在地上爬行;有的关节反向弯曲,像被折断的玩偶;有的浑身湿透,滴着水,身后留下一道粘液痕迹。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张没有眼睛的脸,和那张饥饿的、咧到耳根的嘴。
十几个。也许更多。它们从房子的各个角落涌出,慢慢围拢过来。
“肉…”其中一个嘶哑地说。
“新鲜的血肉…”另一个附和。
“恐惧…甜美的恐惧…”
它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发狂的合唱。王晓丽捂住耳朵,但那些声音直接钻进她的脑子。
李明挥舞扫帚打中最前面的一个。扫帚穿过它的身体,像穿过烟雾。那东西发出刺耳的笑声,一把抓住扫帚。木柄瞬间变黑,腐朽,化为粉末。
“没用的…”它说,“…我们是影子…我们是寒冷…我们是你们死后留在黑暗里的那部分…”
王晓丽崩溃了。她跪倒在地,失声痛哭。一个夜鬼俯身靠近她,那张没有眼睛的脸离她只有几寸。她闻到它身上的气味——泥土,腐肉,和某种古老的、无法形容的恶意。
“多漂亮…”它伸出细长的手指,指尖是黑色的、锋利的指甲,轻轻划过王晓丽的脸颊。一道血痕出现,血珠渗出来。“多温暖…”
“别碰她!”李明冲过来,撞开那个夜鬼。它轻飘飘地退开,像一片叶子。
“勇敢…”另一个夜鬼说,声音里带着嘲弄,“…但没用。你们闯进了我们的家。在黑暗中醒来…饥饿…”
“这不是你们的家!”李明吼道,“我们租了这里!这是我们的房子!”
夜鬼们同时发出笑声,那声音让墙壁震颤。
“你们的?不…永远是我们的。我们比石头老…比树木老…我们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你们点亮灯,你们发出声音,臭娘们流出的骚水…你们惊醒了我们…”
从地下室出来的那个夜鬼慢慢向前。它比其他都高大,身上的腐败气息更重。它走路时,关节发出干木断裂的声音。
“你们会留下来…”它说,“…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就像他们一样。”
它指向天花板。王晓丽和李明抬头看去。
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人影。十几个,也许几十个,像浮雕一样嵌在石膏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凝固在最后的惊恐中。他们的身体半透明,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磷光。其中一些还在微微蠕动,嘴巴无声地开合,眼睛空洞地望着下方。
前任租客。所有前任租客。
“很快,你们也会在那里…”老夜鬼说,“…看着下一批人进来。看着他们点灯,生火,拥抱…然后,在午夜,当黑暗最浓时…我们会下来拜访。一次又一次,永远永远…”
王晓丽彻底崩溃了。她瘫倒在地,眼神空洞。李明跪在她身边,抱着她,怒视着那些逐渐逼近的怪物。
“为什么?”他嘶声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老夜鬼歪了歪头,好像在思考。它那没有眼睛的脸上,居然能看出一种冰冷的好奇。
“为什么?”它重复,“…因为饥饿。因为孤独。因为黑暗需要填补。因为…你们在我们面前行淫。”
它伸出手,那只手在延伸,变形,手指像蜘蛛腿一样张开,伸向李明。
就在这时,王晓丽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起地上的一片碎玻璃,划向自己的手腕。
血喷涌而出,鲜红,滚烫,在冰冷的空气中冒着热气。
夜鬼们同时后退,发出嘶嘶声,好像那血是硫酸。最老的那个痛苦地捂住脸,被血溅到的地方冒出白烟。
“光…”它嘶吼,“…她在血里放了光!”
王晓丽惨然一笑,举起流血的手腕。血滴在地上,竟发出微弱的金色光芒。她的血是温热的,是活的,是与这冰冷黑暗完全相反的存在。
“滚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
李明明白了。他也抓起一片玻璃,划破自己的手掌,将血甩向最近的夜鬼。那东西尖叫着后退,身上被血溅到的地方滋滋作响,像烧红的铁碰到冰。
“他们的血里有光!”一个夜鬼尖啸,“…他们还没完全属于黑暗!”
“但快了…”老夜鬼冷冷地说,尽管它脸上还在冒烟,“…流血会带走他们的温暖,带走他们的光。很快,他们就会变冷…变得和我们一样…”
但它没有继续逼近。夜鬼们围成一个圈,远远地看着,等待。它们在等待两人失血过多,等待生命的温度从他们体内流失,等待黑暗完全占据这具躯壳。
李明撕下衬衫袖子,想为王晓丽包扎,但她推开了。
“没用的…”她低声说,脸色苍白如纸,“…它们说得对…我们出不去了…”
“不!”李明吼道,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不会的!我们会出去!我会带你出去!”
他看向大门。锁仍然牢固。窗户外的黑暗依然翻涌。天花板上的幽灵无声哀嚎。夜鬼们在阴影中耐心等待,像一群围着垂死猎物的秃鹫。
然后,李明看到了壁炉。
老式的砖石壁炉,里面堆着前任租客留下的旧报纸和木柴。
火。
夜鬼怕光。也许…
他扑向壁炉,在口袋里疯狂摸索。打火机。他有抽烟的习惯,打火机一直在口袋里。感谢上帝。
“离她远点!”他朝夜鬼们挥舞着点燃的打火机。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空气中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夜鬼们后退了一步,但没有离开。
李明将火焰凑近壁炉里的报纸。报纸边缘卷曲,变黑,然后燃起一小簇火苗。他小心地吹气,加入小木片。火渐渐大了起来。
光明。温暖。
夜鬼们发出痛苦的嘶鸣,退入更深的阴影。但火焰还不够大,只能照亮壁炉前的一小片区域。而且木柴有限,很快就会烧完。
“更多的…”李明四下寻找可烧的东西。椅子,桌子,书…任何东西。
他砸碎一张木椅,将碎片扔进火中。火焰跳了起来,明亮了一些,将客厅的一部分驱入光明。夜鬼们又退了一步,但它们没有离开。它们在等待火焰熄灭。
“会烧完的…”老夜鬼在阴影中说,“…木柴会尽。黑暗不会。我们不会。我们比时间更耐心…”
李明知道它说得对。即使烧掉所有家具,火焰也只能持续几个小时。天亮还要很久,如果这天还会亮的话。窗外的黑暗看起来是永恒的。
王晓丽的呼吸越来越弱。李明回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用布条包扎她流血的手腕,但血仍在渗出,透过布料滴落。
“对不起…”他哭泣着,“…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里…不该贪便宜…”
王晓丽用还能动的手抚摸他的脸。“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我们不知道…”
火在壁炉里噼啪作响,投射出跳跃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在火光和阴影的交界处,李明觉得他看到了别的东西——不是夜鬼,而是更微弱的,几乎透明的影子。那些嵌在天花板里的幽灵,它们在火焰的光亮中微微颤动,嘴唇无声地开合,好像在说什么。
在看什么。
李明顺着它们空洞的目光看去。它们在看着壁炉上方,那面肮脏的、布满烟灰的镜子。
不,不是镜子。是镜子旁边的墙。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块颜色略深的砖石。
“帮我…”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是用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年轻,充满恐惧。
李明愣住了。他看向天花板,那些幽灵中的一个,一个年轻女子的轮廓,正“看”着他。她比其他幽灵更清晰,表情更生动,满是恳求。
“砖…后面…”那声音又响起,更微弱了。
李明不知道这是真实还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但他没有选择。他冲向壁炉,不顾火焰的炙烤,伸手探向那块颜色不同的砖石。砖是松动的。他用力一拉,砖被取了出来。
后面是一个小洞,里面放着一个铁盒。
李明拿出铁盒,退回王晓丽身边。盒子上着锁,但已经锈蚀。他用另一块砖砸开锁,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样东西:一本旧日记,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还有一叠用细绳捆好的黄色符纸,上面用暗红色的东西画着复杂的图案。朱砂,李明意识到。还有血。
他翻开日记。字迹潦草,颤抖,像是极度恐惧中写下的。最后一页写着:
“它们醒着。一直在墙里等着。光会吸引它们,但真正的光能驱逐它们。符纸贴在所有门窗上,中间不能断。钥匙开地下室的门,下面有出口,但必须先净化那里。血能激活符纸,但需要自愿的献祭。上帝原谅我,我试过了,但我没有勇气…下一个找到这本日记的人,愿你有我没有的力量。别等到午夜之后。别让黑暗完成。”
李明抬起头。夜鬼们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开始骚动。它们不再等待,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涌出,扑向光明与火焰之间的狭窄空间。
“自愿的献祭…”李明喃喃重复,看向王晓丽,又看向那些符纸。
他明白了。
“不!”王晓丽似乎也明白了,挣扎着想坐起来,“不要!李明,不要!”
李明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无尽的温柔和决绝。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我带你回家。”
然后,他抓起所有符纸,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浸透它们。血渗入黄色的纸张,那些暗红色的图案突然发出金色的微光。
夜鬼们发出尖锐的啸叫,被那光芒逼退。但它们在集结,准备一次冲锋。
李明看向那把钥匙。地下室。出口在那里。但必须先“净化那里”。
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爱你。”他对王晓丽说,然后转身冲向地下室的门。
“李明!”王晓丽的尖叫撕裂了空气。
李明没回头。他用钥匙打开地下室的门——锁很容易就开了,仿佛一直在等待正确的钥匙。一股腐朽的、冰冷的空气从下方涌出,带着比楼上更浓的死亡气息。下面是无尽的黑暗,但在那黑暗中,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移动,在呼吸。
老夜鬼的源头。
他将一张发光的符纸贴在门框上,然后走了进去,关上身后的门。符纸在门上形成一个发光的封印。
“不!不!不!”王晓丽哭喊着,爬向那扇门。但符纸的光芒温暖而柔和,将她挡在外面。她只能捶打着门板,听着下面传来的声音。
先是李明的喊声,用某种古老的语言念诵着什么——也许是日记上写的咒文。然后是夜鬼的尖啸,充满痛苦和愤怒。重击声,撕裂声,李明的痛呼…
最后,是一声巨大的、仿佛从地心传来的哀嚎,然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门上的符纸光芒逐渐暗淡,最后熄灭了。
王晓丽瘫倒在门前。客厅里的夜鬼消失了,天花板上的幽灵也渐渐淡去,仿佛从未存在。壁炉里的火焰还在燃烧,但已经小了很多。窗外,真正的月光透了进来,照亮了熟悉的院子。
天快亮了。
王晓丽不知道在地上昏迷了多久。直到第一缕晨光透过破窗照进来,温暖了她的皮肤,她才终于有了力气移动。
她站起来,看向地下室的门。门上的符纸已经化为灰烬。她伸手,握住门把手。冰冷。她拧动,门开了。
下面一片漆黑。但她闻到了阳光的味道——从地下室另一头传来,那是新鲜的、带着露水的晨间空气。
她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手机的光照亮了狭窄的空间。地下室很小,堆满杂物,但在最远的墙上,有一扇之前被旧家具挡住的门。门开着,外面是通往院子的水泥台阶。
在楼梯底部,她看到了李明。
他靠墙坐着,头低垂,眼睛闭着,像睡着了。但他的胸口没有起伏。他的身体冰冷。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但脸色灰白,像蜡像。只有嘴角似乎带着一丝微笑。
在他周围,地面上用血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已经干涸发黑。那些符纸的灰烬散落在他脚边。
王晓丽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没有温度,没有脉搏,没有生命。但她没有哭。眼泪已经流干了。
“你带我回家了。”她低声说。
晨光从敞开的门照进来,越来越亮,驱散了地下室里最后一丝阴影。外面传来鸟鸣声,遥远而清晰。
新的一天开始了。
王晓丽在警察局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她告诉他们,丈夫突发心脏病去世。他们没有怀疑——李明确实有轻微的心脏病史,而且尸体上没有外伤。房子被检查了,被宣布“结构安全”,尽管警察也私下议论它的阴森。
她搬出了那栋房子,但几个月后又回来了,带着一个道士。不是骗子,是一个真正的、有传承的老道士。他们在地下室做了法事,在每一扇门窗上贴了新的符纸,在院子里埋了镇物。老道士说,那些东西被暂时驱散了,但还会回来。黑暗永远在等待。
王晓丽买下了那栋房子,因为她知道丈夫的灵魂还在那里。如果有一天丈夫的魂魄被夜鬼围攻,她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去。
房子很便宜,因为没人敢要。她重新装修,装了最亮的灯,每个房间都有,连地下室也灯火通明。她养了一条大狗,狗很凶,晚上对着阴影吠叫。她在每个窗户上挂了风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她不再恐惧黑暗。因为她知道真正的恐惧是什么样子。她知道有些东西比鬼更古老,更饥饿,藏在每一片阴影里,等待灯火熄灭,等待人们忘记。
但她记得。
每个夜晚,当最后一盏灯熄灭,当世界沉入黑暗,她都会想起李明最后的微笑,想起他说的“带你回家”。她会摸摸手腕上那道细小的疤痕,那是夜鬼留下的,也是她曾经活过的证明。
然后,在彻底的黑暗中,在风铃静止的间隙,在狗突然竖起耳朵的瞬间,她会听见——或者以为听见——地下室传来的微弱声音。不是刮擦声,不是低语,而是别的。像一声遥远的叹息,充满遗憾,充满爱,在无边的黑暗中,轻轻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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