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一道黑影立于树梢，居高临下地俯瞰整片密林。他左脸覆着半张青铜判官面具，裸露在外的右脸苍白如尸，眉心一点朱砂刻着“罚”字，眼神阴鸷。
他阴沉的目光扫过四野，林中早已不见那二人的踪迹：“又跟丢了？”
厉寒川眯起眼，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次失去那两人的踪迹。
他本以为，追杀一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本该如探囊取物。可谁能想到，与他同行的那青衣男子轻功竟如此诡谲，身法飘忽。
带着个累赘，还能在林间穿梭如履平地，稍不留神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比泥鳅还要滑不留手！
“呵……”
厉寒川冷笑一声，抬起右手。
他的五指因常年浸毒，指甲乌黑如墨，只见袖中爬出一只金灿灿的甲虫。这只形似金龟子的蛊虫在他掌心转了三圈，突然头朝东南方定住不动，触须轻颤似在指路。
“找到了。”厉寒川阴鸷的面容浮现得意之色，他屈指一弹，蛊虫凌空飞起，直往东南方引路。
幸好圣女有先见之明，赐他司南蛊，否则今日还真要让那人逃出生天。
“呼，呼……”
秦念双手撑膝，胸口剧烈起伏，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在干燥的黄土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他勉强抬起头，望向三步外那个始终冷若冰霜的青衣人。
从相遇起，这人就只说过一个“走”字。齐岁此刻正背靠着一棵枯树，用那双如寒潭般的眸子警惕地打量着他，眼中闪烁的戒备，比林间的夜露还要寒上三分。
方才秦念不过是趁其不备悄悄地探了下脉象，现在这人就离他一丈远。要不是因为齐岁对原主有什么企图，带着一起逃跑，恐怕秦念早已成了这荒山野岭的一抔黄土。
“不、不跑了吗？”秦念抹了把脸上的汗，艰难咽下一口腥甜的唾沫，“他有办法……定位我们，再不跑就、就来不及了。”
“是你，不是我们。”青衣公子终于冷冷开口，舍得和秦念多说一句。他上下打量着同行者狼狈的模样，讥诮道：“倒是秦三公子这口气喘得精彩，可还跑得动吗？”
这是句大实话，秦念反驳不了，他确实是个拖后腿的。
但他和齐岁这么多年吵架斗嘴都习惯了，所谓输人不输阵，有理没理都要占个上风。他深吸几口气，待呼吸稍平便挺直腰杆。
“那不如现在就把我扔了得了，管我干什么？”秦念总算缓过来一口气，话连贯了起来，攻击性强了不少，“还是说某个‘名’不副实，‘字’无根基，就像是路边算命先生随手扯的幌子的少·游·兄，爱好乐善好施、助人为乐，想要当那活菩萨？”
话说了一半，青衣人何曾被这样骂过，摸着腰间玉佩的手一滞。
秦念见状更是来劲，往背后的树干一靠，活像个纨绔子弟：“要我说啊，这起名讲究个名副其实，那‘血手判官’厉寒川，判官笔也当真索命。倒是白少侠这‘少游’二字，既不见少年英气，又无游侠之风。”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骂人不带脏字，伶牙俐齿的话语一段一段地往外倒。刚才就嘲讽了他一句，都要还个十句才肯罢休。
这番文采风流，不像是半个江湖人士，更像是那书读百卷的世家公子。比起翰林院那些老夫子翻来覆去“顽石”“朽木”的骂，不知高明多少。
齐岁面色微变，被梗得说不出话。
他化名“白少游”行走江湖调查传言，还是头遭被人这般拆解名讳。这番话不仅点破了他伪造的身份，更将他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掀了个底朝天。
确实，他会保住秦念逃跑，是因为他在这人身上有所求。要不然，就凭秦三公子撞破他练剑的场景，本该是个死人，现在留着也只是徒增身份暴露的风险。
但这个在江南铸剑山庄有过一面之缘的秦念，竟真的凭借那一招一式就看破他剑招来历，知晓了他的身份。
明明是一个不谙江湖势力，不懂内功武学的铁匠，偏偏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招式的出处，莫非这秦念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齐岁面上不显，说出来的话和想的半点不沾边：“前面是悬崖，没地方跑了。”
他故意冷声，余光却紧锁秦念神色变化。
秦念一听，顿时乐了，眉梢一挑，语调拖得老长：“哟，少游兄带得一手好路啊。”
风水轮流转，这会儿该轮到他阴阳怪气了！
秦念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慢悠悠地往崖边踱了两步，探头往下瞧了一眼，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回头冲齐岁一笑：“正好，跑了一路我也累了，歇会儿再跳，省得待会儿没力气，捞不着崖底的武功绝学。”
“……”
齐岁眼皮一跳，眼神古怪地盯了他两秒。这人莫不是江湖话本看多了？跳崖捡秘籍这种荒唐事，也能如此理所当然？
悬崖绝壁乃生死大忌，这人却说得如同逛集市般轻松。人的性格可以怪，但不着调到这个地步，对死亡坦然处之，齐岁反倒要多看几眼。
这不对劲。
当初在铸剑山庄见到的楚家三公子，可不是这副模样。
那时的秦念沉默寡言，被楚家排挤也只会低头受着，活像个闷葫芦。最后在江南混不下去，逐出家门后还被断绝关系，落得个笑话。
与眼前这个言辞锋利、行事乖张之人判若两样。若此人当真如此锋芒毕露，又怎会在江南落得个“废物”的骂名？
秦念的身份越来越神秘了。齐岁好奇心起，心下更加确定，这三公子绝对不简单，要么是他从前藏得太深，要么，就是他身上真的藏着什么秘密。
他所知道的，恐怕比表现出来的多得多。选择从厉寒川手中保下他，果然是明智之举！
秦念说要歇息，就真的往地上一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随便选了记忆中的一个内功心法，开始调理呼吸。他说要跳崖，也是认真的。
因为这崖底确实有个寒潭，好巧不巧，潭底也确实藏着一部武功绝学。
这些都是“二狗”刚刚告诉他的。
秦念猜得没错，这个世界是个b级武侠世界，更准确地说，这是一本缝合怪似的四不像武侠小说，而小说的主角，正是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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