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原上,沉睡多年的土地被骤然唤醒。
时值盛夏,烈日灼烤着广袤的原野,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咸腥气息。曾经杂草丛生、仅余断壁残垣的旧宫遗址,此刻已成了一片喧嚣沸腾的巨大工地。放眼望去,人潮如蚁,旌旗招展,无数身影在监工的呼喝与号子声中忙碌穿梭。
征调自京畿及邻近州府的民夫匠役,数万人如同潮水般涌来,依照户籍里甲被编成不同的队伍,在划定好的区域内开始劳作。首先进行的,是拆除原有残存的基础。贞观年间遗留的夯土台基、破碎的柱础石、腐朽的梁木被一一清理出来。力夫们喊着低沉的号子,用撬棍、绳索、镐头,与那些顽固的、深埋地下的旧物搏斗,汗珠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滚落,砸在干涸的土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
与此同时,以将作监官员和资深匠师为核心的技术人员,正依据初步确定的蓝图,进行着更为精细的重新规划。他们手持矩尺、绳墨、水平,在清理出来的广阔场地上反复测量、定位,打下一个个木桩,拉起一道道麻线,用白灰画出宫殿、廊庑、宫墙的基础轮廓。新的布局,显然比旧基更为宏大、严谨,中轴线更加突出,殿宇之间的呼应关系也经过了精心设计,力求体现皇权的至高无上与秩序的森严。
最耗费人力的,无疑是夯土筑基。在划定的宫殿台基范围内,数以千计的民夫分成数组,围绕着以木板夹成的“夯土墙” (版筑)。他们使用巨大的石杵或沉重的木夯,伴随着节奏鲜明、震天动地的号子声,一下,又一下,奋力砸向填入夹板中的泥土。
“嘿——呦!”
“加——把——劲呦!”
号子声粗犷而整齐,石杵起落间,泥土被层层夯实,变得坚硬如石。监工的吏员手持竹鞭,目光锐利地巡视着,确保每一层土的厚度、夯击的力度都符合标准。这原始的、依靠纯粹人力堆积起来的基础,将是未来那些巍峨殿宇最坚实的支撑。
而在规划中的太液池区域,又是另一番景象。大批民夫在水利工匠的指导下,依据画好的白线,开始向下挖掘。泥土被一筐筐运走,堆成小山。更深的地方,已经隐约有地下水渗出,在坑底形成小小的泥沼。可以想见,未来这里将是烟波浩渺的皇家池苑,而此刻,只有无尽的泥土、汗水与艰辛。
工地边缘,临时搭建的工棚连绵不绝,炊烟袅袅升起。运送木材、石料、青砖的车队,在临时开辟的土路上排成长龙,蜿蜒至远方。牛马的嘶鸣、车轮的嘎吱声、工匠的吆喝、监工的催促,混合着夯土的巨响,交织成一曲混杂着希望、艰辛与庞大帝国意志的雄浑交响。
梁孝仁一身简便官服,戴着斗笠,在一众属官与匠作大监的簇拥下,穿行于这片繁忙与混乱之中。他时而停下脚步,查看夯土的质量;时而指向某处,对布局提出调整;时而召来负责物料的小吏,询问石料开采和木材运送的进度。他面色严肃,目光扫过每一个细节,深知肩上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在这片初现雏形的宏大工地上,每一寸土地的平整,每一方泥土的夯实,都关乎着皇帝的期许,也关乎着他梁孝仁的仕途,乃至身家性命。烈日之下,龙首原的轮廓,正被这数万人的汗水与辛劳,一点点地改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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