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狄仁杰抵达汴州,转眼已近三月。秋意渐深,庭前的槐树落叶殆尽,只余下虬劲的枝干直指苍穹,如同秉公执法的吏员,不蔓不枝。这三月中,积案渐清,数起冤抑得雪,狄仁杰“明察善断”、“仁心恤刑”的名声,不再局限于州衙之内,渐渐在汴州士民口中传开。
这日,狄仁杰正在值房内审阅新近的文书,刺史崔大人竟亲自踱步而来。狄仁杰忙起身相迎。
崔刺史面带笑意,摆手让他坐下,自己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目光扫过收拾得井井有条、卷宗分类明晰的书架和桌案,眼中掠过一丝赞赏。“怀英啊,”他唤着狄仁杰的表字,语气比初见面时亲切了许多,“你来此已近三月,勤勉任事,卓有成效。尤其是清理积案,明察秋毫,更难得的是体恤民情,力纠刑狱之弊,本官都看在眼里。”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州衙对你此番考绩的初评,列为‘上等’,评语是‘清正明察,狱讼无滞’。吏部岁末考功,本官自当据此为你美言。”
“多谢崔大人栽培提携!”狄仁杰起身,恭敬行礼,“此乃卑职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坐,坐。”崔刺史示意他不必多礼,沉吟片刻,又道:“你年轻有为,前程远大。只是……这汴州地界,各方关系盘根错节,行事还需拿捏分寸,既要秉持公心,亦需懂得些…嗯,圆融之道。”这话语中,隐隐带着几分官场前辈的提点之意。
狄仁杰自然听懂了其中的含义,他神色不变,只平静答道:“大人教诲,卑职铭记。然卑职以为,为官者,持身以正,乃是根本。法度如松,立于庭前,岂能因风雨来袭,便改其挺直之节?”
崔刺史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知其所志甚坚,非是寻常钻营之辈,心中反倒更多了几分看重,便不再多言,又勉励几句,方才离去。
刺史走后不久,那位曾引导狄仁杰入职的王书吏,又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这次却非为公事。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狄判佐,恭喜高才获评上等!城西的周员外,乃是本地望族,素来仰慕判佐才名,听闻判佐勤政辛苦,特备下些许家乡土仪,命小人送来,聊表敬意,还望判佐笑纳。”说着,便要从身后取出一个看似朴素的锦盒。
狄仁杰目光一凝,抬手止住他的动作,脸色沉静如水:“王书吏,狄某蒙朝廷授职,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周员外好意,狄某心领。然此等‘土仪’,恕难接受。还请你原物奉还,并转告周员外,狄某行事,只论国法公道,不涉私谊馈赠。”
王书吏脸上笑容一僵,还想再劝,可见狄仁杰眼神清正,不容置喙,只得讪讪地收回锦盒,连声道:“是是是,是小人唐突了,判佐清廉,小人佩服,佩服……”躬身退了出去。
此事虽小,却在胥吏间悄然传开,众人皆知这位年轻的狄判佐,不仅能力出众,更是软硬不吃,律己极严,那“青松立寒庭”的风骨,令人心生敬畏,再无人敢行贿赂请托之事。
是夜,恰是中秋。月华如水,洒满庭院,将狄仁杰值房外的石阶照得一片清冷澄澈。同衙的几位僚佐邀他一同饮酒赏月,他婉言推拒了。独自一人立于院中,仰望天际那轮皎洁圆满的银盘,清辉遍洒,与记忆中晋阳中秋的月色一般无二。
一股深切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他想起了太原家中的父母,不知二老身体是否安康;想起了离别时父亲的谆谆叮嘱,母亲的依依不舍。宦游在外,佳节思亲,最是牵动愁肠。
他回到值房,就着昏黄的油灯,铺开纸笺,研墨挥毫,将满腔情思凝于笔端:
《汴州中秋望月有怀》
孤月悬中天,清辉照我庭。
宦游辞晋水,三载隔幷汀。
云卷思亲舍,风传忆雁声。
愿凭千里魄,遥寄倚门情。
诗成,墨迹未干,他轻轻吹了吹,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轮明月,仿佛能透过这清冷的月光,看到千里之外父母倚门期盼的身影。他将诗笺仔细折好,准备明日托人捎回太原。
而在同一轮明月之下,汴州刺史崔大人的书房内,他正提笔撰写一封发往吏部的密报。在例行公事的考绩陈述之后,他特意添上了数语私评:
“……判佐狄仁杰,年少而器识宏远,理政明察秋毫,持身清正不阿。观其行事,重证据而慎刑狱,恤民隐而恶苟且,有古大臣之风骨。此子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当重点栽培,以储才于未显之时。”
笔落,他轻轻吹干墨迹,封好函件。窗外月华正好,清辉万里,仿佛也预示着这位青年才俊,即将步向更为广阔的天地。汴州三月,不过是他漫长仕途的坚实起点,其“青松”之姿,已初露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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