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客厅的水晶灯终于亮起来时,我正蹲在地板上贴地脚线的保护膜。
暖黄的光透过切割面的棱角漫下来,在水泥地上碎成星星点点,像把你藏在盒饭里的肉,都撒成了光的形状。
预算超支的消息是工长在微信群里发的。
那天,你正蹲在地上给厨房瓷砖勾缝,灰浆沾了半只袖子,手机就搁在窗台上,屏幕亮了又暗,震得铝合金边框嗡嗡发颤。
我扒着窗台往里瞅,报价单在阳光下泛着白。
乳胶漆的单价后面多了个零,实木地板的总价像浸了血,连定制衣柜的展开面积都像生了气。
数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末了那个猩红的总金额,斜斜划下来,刺得人眼睛发疼。
“要不……”
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你沾着灰的后背,声音裹在扬起的粉尘里,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把客厅那盏水晶灯,退了吧?”
指尖扫过你后背时,触到布料下绷紧的肩胛骨:
“反正吸顶灯也够亮了,暖黄的光,照得人也舒服。”
你手里的勾缝刀顿了顿,灰浆顺着瓷砖缝,往下淌了一小截。
过了会儿,你直起身转头看我,额角的汗珠子滑进衣领,混着灰在脖子上洇出道印子:
“退它干嘛?”
你声音有点哑,阳光从没有封窗的洞口灌进来,把你额前的汗珠子照得透亮:
“你上个月在灯具城指着它说,‘这灯光散下来像裹着棉花’,还说晚上窝在沙发上看书肯定舒服——这话我记着呢。”
我没敢接话,只看见你转身继续勾缝时,肩膀动了动,像是把什么话吞了回去。
窗台的手机还在震,可那串红得刺眼的数字,好像突然被你袖口蹭掉的灰盖住了点,没那么扎眼了。
我还想争辩,你却掏出手机翻订单:
“你看,我早跟店家说好,先付了定金,能抵一半货款。再说……”
你突然压低声音,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票根:
“我上周帮李叔修好了仓库的货架,他给了一笔辛苦费,刚好够补差价。”
票根边缘卷着毛边,印着“五金建材”的字样,我突然想起你说“周末加班”的那两天,原来是扛着扳手去了仓库。
后来听李叔说,我才知道,那笔“辛苦费”是你蹲在仓库,拆了二十多个旧货架换来的。
仓库的铁门锈得厉害,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惨叫,像在哭。
你蹲在堆成山的旧货架旁,手里攥着半截生锈的钢管,一下下撬着货架上卡住的螺丝。
铁皮边缘比刀片还锋利,你没戴手套,掌心很快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像掉了一颗被遗忘的红豆。
“师傅说,拆完这些旧货架,能结一笔工钱,够抵那盏灯的差价了。”
你后来跟我提起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语气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那天,仓库没开灯,就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拆,螺丝锈死了,得用钢管硬撬……”
说到这里,你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当时的疼,又像是在藏起什么。
你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创可贴,边角都卷了起来,上面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
“你看,当时贴了这个,就不觉得疼了。”
我盯着那个创可贴,突然想起你那天晚上,给我发的消息:
“睡了吗?今天拆了个‘大工程’,赚了一顿火锅钱,明天请你吃。”
配图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泡面,你举着筷子比耶,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有点僵硬——
原来,那泡面是你晚饭,而所谓的“火锅钱”,不过是想让我安心的谎话。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伸手去碰你掌心的疤,那里的皮肤凹凸不平,像被岁月啃过的石头。
你猛地缩回手,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告诉你干嘛?让你担心吗?你当时正为窗帘颜色纠结呢,总不能让你分神……
再说,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男人嘛,皮糙肉厚的。”
可我明明记得,你拆货架的视频,被仓库管理员拍了下来,发在了他们的工作群里。
视频里的你,撬螺丝时用力过猛,整个人往前扑了一下,额头撞在货架的铁棱上,发出“咚”的闷响,你却只是捂着额头蹲了两秒,就又爬起来继续撬,血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灰色的工装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云。
管理员跟我说:
“那小伙子犟得很,说‘这活儿我必须干完’,流着血还在跟螺丝较劲,像跟谁赌气似的。”
我才明白,你哪里是在跟螺丝赌气。
你是在跟那些想压垮我们的现实较劲,跟那些觉得“你配不上我”的眼光较劲,跟你自己心里那点“不能让她受委屈”的执念较劲。
那天,你请我吃的火锅,其实是用拆货架的工钱消费的。
你把肥羊卷往我碗里堆时,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只喝了两碗清汤,说“最近上火,不敢吃辣”。
我后来才发现,你嘴角的燎泡破了皮,是那天撞在货架上撞出来的。
“你看,这疤快消了。”
你现在总爱举着掌心给我看,像是在炫耀什么战利品,“当时流了点血,现在不也没事了?”
可我每次摸到那道疤,都像摸到了仓库里那片冰冷的月光,摸到了你咬着牙硬扛的疼。
其实,爱里最动人的,从不是“我养你”的豪言,而是“我疼,但我不说,我怕你疼”的隐忍。
就像那道藏在掌心的疤,明明是伤,却被你当成给我的勋章,戴了很久很久。
周末去工地监工,正赶上工人师傅们吃午饭。
你从楼下的快餐店拎回两盒盒饭,塑料盒在满是水泥渍的地上,磕出轻响。
打开盖子时,热气裹着米饭的香扑过来,我刚要夹一块红烧肉,你突然把我的饭盒,往自己那边挪了挪,筷子在两个盒子间飞快地扒拉——
你的盒饭里本来有三块肉,后来全卧在了我的米饭上,连块带肥的边角料都没剩。
“你干嘛?”
我伸手去拦,指尖碰到你发烫的手背。
你却把筷子一横,笑得露出点牙:
“我吃这个就行。”
说着夹起自己碗里的白米饭,扒拉着往嘴里送。
“你忘了?我在工地上练出来的,吃米饭都能长力气,扛瓷砖爬楼梯跟玩似的。”
我望着你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有颗没说出口的字卡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
白米饭咽得显然有些费力,你喉间动了两动,才把那口饭顺下去,嘴角却还绷着点笑意,像是怕我看出什么。
阳光刚好落在你脖颈上,把那道滚动的弧度照得清清楚楚,连带着鬓角没擦净的灰,都成了藏不住的温柔——
原来有些疼,是要先咽进肚子里,才敢笑着说“不碍事”的。
我突然想起上周来工地,看见你给工人递烟时,装修师傅拍着你肩膀说“小伙子这阵子瘦了,是不是省钱买灯呢”。
那时,你嘿嘿笑着摆手,现在想来,那些被你挑进我碗里的肉,原是你自己省了又省的念想。
“我不爱吃这么肥的。”
我夹起一块带皮的红烧肉,往你碗里送,你却偏头躲开,筷子在我碗沿敲了敲: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阳光从脚手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你鼻尖投下一小块阴影,我突然发现你的袖口磨破了个小洞,露出的手腕比上个月细了一圈。
那天下午,刷墙面漆,你非要自己爬梯子补边角。
我扶着梯子底座,看你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突然听见你“哎哟”一声——
手里的漆刷掉了下来,溅了我一裤脚的浅灰。
“没事吧?”
我仰头看你,你正揉着腰往下退,脸上却还带笑:
“老毛病了,弯腰久了就这样。”
后来,工长跟我说,你为了赶在周末前把墙面基层处理好,连着三个晚上在这里加班,累了就蜷在未拆封的地板纸箱上睡。
“小伙子说‘早点弄完,就能早点住进来’,说得跟这墙能长腿似的”。
水晶灯安装那天,你特意穿了一件干净的衬衫,袖口的破洞,被你用同色线笨拙地缝了两针,针脚歪歪扭扭像爬着一条小虫子。
师傅调试灯光时,你站在旁边紧张得攥着拳,直到暖黄的光漫满整个房间,才悄悄松了口气,转头冲我眨眼睛:
“你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裹着棉花’?”
我望着那些在地上跳动的光斑,突然想起李伯说的“过日子就像搭房子,有的地方要省砖,有的地方得添瓦”。
原来,你省的不是肉,是把自己的那份额外,都砌成了给我的暖;
你坚持要买的也不是灯,是想让每个夜晚的光,都带着“我记得你说过”的温度。
现在,我每次窝在沙发上看书,水晶灯的光落在书页上,总觉得那些铅字都变得软乎乎的。
就像你递过来的盒饭,白米饭里藏着没说出口的疼惜;
像你磨破的袖口,针脚里缝着把“我”放在“我”前面的认真。
亲爱的,你说等窗帘挂上了,这灯光会不会更像外婆家的老油灯?
到那时,我们再买两盒盒饭,这次换我把肉都挑给你,好不好?
窗外的月光爬进未装窗帘的窗,落在你补漆时溅到地上的灰渍上,像给那些没说尽的日子,又铺了一层温柔的垫子。
今天翻工具箱找螺丝刀,指尖在角落摸到个硬纸包,窸窣一响,滚出来半包苏打饼干。
包装上的日期红得刺眼,过期三天了。
饼干碎得厉害,边缘都潮软了,显然是被你揣在工装口袋里,蹭了又蹭。
我捏起一块凑到鼻尖,除了陈腐的油味,还混着一点铁锈气,一定是你蹲在工地角落,就着风三口两口塞进去的,连包装纸蹭到螺栓上的锈迹都没擦。
上次你说“晚饭在食堂吃了红烧肉”,可那天食堂师傅明明休班。
那天下午路过食堂时,传达室的王伯,正坐在门口择菜。
我顺口问了一句,“今晚食堂有红烧肉吗?”
他抬头指了指里面:
“李师傅今天轮休,后厨锁着门呢,你看那卷帘门都拉到一半,平时这时候他早颠勺了,烟囱都该冒热气了。”
后来,我绕到后厨窗外瞅了眼,果然,平时李师傅放调料的架子空荡荡的,炒勺挂在墙上没动过,连灶台都是凉的。
最关键的是,食堂公示栏的排班表上,李师傅的名字后面用红笔圈了“休”字,旁边备注了“今日晚餐简餐,无热菜”。
我又翻到工具箱最底层,里面还有你藏的空矿泉水瓶,瓶身上的牙印深得能看见白痕,想来是当时你饿极了才咬的。
你总说“男人饿两顿没事”,可指节的茧子又厚了一层,握扳手的力道都松了些。
下次再敢省晚饭,我就把你那把磨得锃亮的梅花扳手,藏进米缸里——
让你第二天对着满地零件转圈,急得直挠头时就知道,比起省那口吃的,我更怕看你拧紧螺丝时,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在灯光下泛白。
这半包饼干我没扔,装在玻璃罐里,摆在窗台了。
你看,连饼干都知道过期了要喊疼,你怎么就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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