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夏末的上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暴雨将至前的闷湿。
距离冷秋月发现那张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照片,已过去两天。
这两天,普庆里弄堂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妇人依旧在井边浣衣,
孩童依旧在弹格路上追逐打闹,小贩的叫卖声依旧准时在晨昏响起。
然而,在这看似寻常的市井烟火气之下,一股无形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亭子间内,一场精心策划的反击,即将拉开序幕。
第三天,下午两点。这是一天中光线最为充足、也最为慵懒的时刻,
弄堂里行人稀少,连蝉鸣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冷秋月亭子间的窗帘罕见地拉开了一半,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在老旧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冷秋月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几张写满字迹的稿纸,但她显然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不时瞟向窗外对面那栋楼的走廊尽头,
那里,那块伪装成砖块的望远镜支架,依旧静静地躺在窗台一角,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微微加速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临战前的紧张和期待。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胸腔里的滞闷,
然后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老式转盘电话听筒。
这个动作,与往常并无二致,但她指尖的微颤,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
她并没有拨通任何一个真实的号码,而是用手指轻轻压住了电话机下方的叉簧,
模拟出拨号音中断又接通的“哒”声。这是她与韩笑事先约定好的信号。
“喂?是陈先生吗?”冷秋月对着话筒开口了,声音刻意提高了些许,
确保能透过敞开的窗户,有效传递到对面可能存在的监听者耳中。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和刻意压低的兴奋。
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倾听对方的回应,实际上是在心中默数着节奏,让这场独角戏显得更加真实。
“对,是我,秋月。”她继续说道,语速稍快,
“东西……东西我昨晚终于拿到了!比想象中要顺利一些……
对,就是那个‘账本’的副本,虽然不全,但关键几页都在,
里面有‘朱雀’和‘远东风物’之间几笔最大的资金往来记录,还有经手人的代号……”
她又停顿了一下,脸上配合地露出凝神倾听的表情,甚至微微点头。
“藏的地方?你放心,绝对安全。我谁也没告诉……
就放在老城隍庙,九曲桥下面,从东头数第三个石狮子,嘴巴是有点开裂的那个,
账本用油布包了好几层,塞在它张开的石嘴里了。
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人来人往,反而不容易引起注意……”
她的声音清晰,将“老城隍庙九曲桥下第三个石狮口”这个虚构的藏匿点,重复了两遍,确保信息被准确捕捉。
“好,好,我知道了。你那边也小心……对,风声紧,我感觉好像有人盯着我……
嗯,明白,尽快转移。那就今晚……今晚子时(夜里11点到1点),
庙后门碰头,你把东西取走。好,一言为定。”
说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眉宇间又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虑。
她轻轻挂断了电话,动作显得有些沉重。
随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故作随意地向外眺望了几眼,
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对面那扇窗户,然后才拉上了一半窗帘,让房间重新陷入半明半暗之中。
整个“通话”过程,不过三四分钟,却仿佛耗尽了她的心力。
她靠在窗边的墙上,缓缓滑坐到椅子上,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水,
喝了一口,指尖的冰凉稍稍缓解了内心的灼热。
她知道,鱼饵已经抛下,现在,就看鱼儿是否会上钩了。
她扮演了一个自以为得手、却又惴惴不安、急于脱手的信息传递者,
每一个语气停顿和表情细节,都经过韩笑的反复推敲,务求真实可信。
就在冷秋月放下电话听筒的同时,对面那栋楼的二楼,
一间早已被韩笑通过特殊渠道临时“借用”的空置房间内,气氛却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到了极点。
这间房间窗户紧闭,厚重的窗帘只留下一条窄缝,正对着走廊尽头那个关键的监视点。
房间内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和旧家具的气味。
韩笑和林一,如同两尊凝固的雕像,隐匿在窗帘后的阴影里。
林一趴在窗前一个用旧桌子和棉被临时搭建的简易掩体后,右眼紧贴在一架高倍率望远镜的目镜上。
这架望远镜经过他的特殊改装,视野清晰,还能有效减少反光。
他的整个身体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偶尔调整焦距的手指,显示出他高度的专注。
他负责监视“砖块”基座的一举一动,以及走廊和楼梯口的任何风吹草动。
韩笑则靠墙坐在一旁的阴影里,看似在闭目养神,但他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
耳朵捕捉着窗外弄堂里的一切声音——小贩的叫卖、
孩子的哭闹、自行车的铃声、甚至远处电车的轰鸣——
并从中筛选出任何可能靠近这栋楼的异常脚步声或交谈声。
他负责全局警戒和林一视野死角的监控,同时,他也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下午的阳光逐渐西斜,光线角度发生变化,
房间内的阴影也开始拉长。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林一低声说道,
声音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沙哑,“对方会比我们想象的更有耐心。”
“越是老练的狐狸,越沉得住气。”韩笑眼睛依旧闭着,声音低沉而平稳,
“他们不会轻易相信天上掉馅饼。需要时间核实,或者……等待更安全的时机。”
枯燥的等待中,两人偶尔会进行简短的交谈,既是交换看法,也是缓解紧绷的神经。
“老林,你怎么看这次对手的来路?”韩笑忽然问道。
林一的目光没有离开目镜,沉吟片刻答道:
“从潜入和痕迹消除的手法看,有很强的军事或特工背景,训练极其系统。
但对冷小姐采取的警告方式,又带有一种……非官方的、近乎戏谑的残忍。
不像是正规情报机构的标准化操作,倒更像是某些受雇于私人或特定组织的‘特种清理小组’的风格,行事更灵活,也更没有底线。”
韩笑点了点头,虽然林一看不见。
“‘青瓷会’……如果它真如我们推测的那样,是一个盘根错节、能量巨大的秘密组织,
那么蓄养或雇佣这样一支精干的‘清洁’队伍,是完全可能的。
他们的任务,就是确保任何可能威胁到组织核心利益的‘杂质’,
被干净、利落、且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清除掉。
冷秋月的调查,显然已经成了这样的‘杂质’。”
“我们这次行动,风险极大。”林一推了推眼镜,
“如果成功,可能抓住‘青瓷会’的一条重要触手。
但如果失败,或者被对方识破……”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打草惊蛇的后果,可能是对方更疯狂、更直接的报复。
“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韩笑睁开眼,目光在昏暗中锐利如鹰,“必须一击即中。”
黄昏降临,弄堂里亮起了零星灯火,饭菜的香气飘散开来。蹲守已经持续了超过六个小时。
长时间的精力高度集中,对人的意志和体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林一的眼睛因长时间聚焦而布满了血丝,韩笑也时不时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
夜幕彻底笼罩了上海滩。晚上九点、十点……时间逼近了冷秋月“电话”中约定的子时。
空气中的紧张感几乎达到了顶点。对方还会出现吗?
是已经识破了陷阱,还是选择了更隐蔽的方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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